太学的学正九品,博士八品,司业是六品。
按理说开庆功宴时,这司业应该在大庆殿见过赵柽,可那段时间他并不在东京,去了应天府督学,未参加宴会。
不过身为一名正六品官员,倒也可能在旁处见过,未必直面,或许只是侧身背影,或许远远瞥过。
司业此刻就是这种感觉,他觉得自己之前肯定在哪里见过这狂生,感觉有些熟悉,却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是谁。
这时誊案后的书笔道:“上台士子过来留名。”
赵柽摇头:“先不忙留名,作了诗再说。”
书笔自也听到用脚写诗之事,看他不肯记录姓名,望向后面司业。
司业正在心中疑惑,便点了点头:“让他先作诗!”
一旁学正立刻低声道:“司业,这不合规矩。”
司业皱眉道:“无妨,作得好他自会留名,倘作得不好,再询问惩治。”
学正道:“这狂生怎会做得好,我看他原本不敢上台,碍于面子不想道歉才走了上来,眼下不过是矫揉造作,装腔作势罢了。”
司业道:“且先做了再说。”
书笔那边得了回复,便冲赵柽道:“士子作诗。”
赵柽看着台下,众人正瞪眼瞅他,他笑道:“中秋诗词古来甚多,难出新意,我今日便填一首曲好了。”
此言一出,台下一片哗然,便是台上的太学博士们也都面面相觑。
那学正更道:“曲?曲怎能登大雅,我看这狂生根本就是故意捣乱,哗众取宠!”
司业摇头道:“既是诗会,曲自是可行。”
诗其实是一种文学体裁的概称,并不单指绝句律诗古言。
而词、曲、短歌、短赋等,全都可以称之为诗。
所以诗会,不单可以写律绝乐府,也可以填词,填曲,甚至可以写简短的骈四俪六小文。
台下这时有士子喊道:“这位兄台做令儿还是套曲?”
令和套曲都是清曲,没有动作、说白,只供清唱吟咏之用。
令是以一支曲子为独立,小令可以合并相同曲牌为大令,又叫带过曲。
而套曲则是由若干不同曲牌的曲子组成一套,抒发同一种风景事物情感。
这种清曲,基本不进戏内做唱词,和戏内那种许多牌子串起来,唱说不同事情的大曲有区别。
清曲每个曲牌下极少做增添字数,大抵按照固定字格来。
除了韵律使用和词不同之外,就是措辞更加通俗直白,雅俗共赏,更能被人听懂,嬉笑怒骂更加顺畅。
但也正因为曲的言语通俗直白,就是寻常百姓都能听懂,所以学正才言不登大雅,认为百姓都能听懂的东西,大抵不算高深。
但从流传角度来说,一首好曲于当世的流传,其实是要高过词的。
毕竟词多流于上层士大夫,限于人数,而曲更流于市井,听到的人更多,更通俗易懂。
至于宋曲后世流传不及词,只是因为本朝尚词,士大夫追捧,刻意与黎庶拉开距离。
正如唐朝尚律绝古诗,所以唐词后世流传不多,元也一样,元尚曲,所以元词后世便少。
这种清曲还有个名字,民间多称之为散曲。
赵柽看那喊话的士子,笑道:“就填一令吧。”
下面那名士子闻言叫好,显是对曲情有独钟。
严士子等人却是紧皱眉头,身为太学生,读书十几二十年,也都了解清曲这种东西,甚至也写过,不过没人能写好。
只因为曲这东西不但要读书人能听明白,老百姓也得明白,须通俗易懂,这对整天之乎者也,做典故文章的学生来说,实在是有些拧巴。
所以写出的曲往往不伦不类,说词不词,说曲不曲,颇有些四不像感觉。
下面那士子又喊道:“兄台做个什么牌子?”
赵柽道:“就做一首折桂令好了。”
那士子闻言眼睛发亮,连声道好。
原是这折桂令的曲牌子是由唐词牌演变而来,又名“秋风第一枝”、“广寒秋”、“蟾宫曲、“天香引”等名,最是对中秋月圆应景,所有曲牌没一個比这折桂令更适合做中秋曲子。
赵柽回头瞧了眼后面太学官员,只见个个神色复杂,不由微微一笑,心中暗道,云庄先生,得罪了。
随后他抬头望向夜空圆月,开口吟诵:
一轮飞镜谁磨?照彻乾坤,印透山河。
玉露泠泠,洗秋空银汉无波,比常夜清光更多,尽无碍桂影婆娑。
老子高歌,为问嫦娥,良夜恹恹,不醉如何?
短短几句,一首折桂令中秋作完,一幅似梦似幻,半是豪放,半是荒诞的画面跃然所有人脑中。
台上针落可闻,台下鸦雀无声。
好半晌,司业才回过神儿来,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,自语道:“好啊,真好,就是这个味道,这才是曲子应有的味道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