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家族地。 地裂延伸至此,不时有人被地缝吞噬。 张氏族人纷纷哭嚎逃散,那些供奉修士全都自顾不暇。 屋倒楼塌,亲友离散。 眼中所见,尽是惨像。耳中所听,全是悲嚎。 张临川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缓步而行。 以手帕捂着鼻子,以避过那些烟尘。 如此可怕的地灾,对他来说似乎全无影响。 此情此景,彷如人间地狱。 这个世界危险、混乱、肮脏。 而他一尘不染。 他和眼前的这一切,全都割裂开。 他稍稍加快了脚步。 “临川!救救我,救救爹!” 他路过自己的家门,正好看到父亲仓皇招手,鞋子都掉了一只,正一瘸一拐地往外跑,脸上全不见平日镇定,惊恐得涕泪横流。 府内的下人们也没谁在乎家主威严,各自奔逃。 一条地缝将张家宅门分割成两半,母亲在地缝的另一边哭喊:“临川你快跑啊,不用管我们了!你快跑!” 张临川只是淡淡地扫过他们一眼,便继续往前走,走过门前。 无论是求救还是关切,好像都与他无关。 …… 枫林城缉刑司门外,狴犴雕像后,只露出半个脑袋。 正是黄阿湛。 在蔓延整个城域的地裂发生之前。 他一直潜伏至此,或者说,他观察环境已经好几天了。 今天是方鹤翎定期来缉刑司接受讯问的日子,萧铁面也会例行陪着。 此时差不多便要结束出来了。 这个时间黄阿湛统计过许多次,断然不会有错。 而他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:就是在最恰当的角度,展开最果断的袭击。最后蒙上萧铁面的头,将其暴打一顿,以报前仇旧恨。(也只有他自己觉得这事很简单。) 其实与萧铁面这么多次“斗法”,倒也不能说是真有什么血海深仇。 这更像是师生间的一场游戏。他如果能够侥幸成功,萧铁面还未必会把他怎么样。但失败的代价,就是裸衣风干。 黄阿湛自认是面对恶势力英勇不屈的好汉,而萧铁面是当之无愧的恶势力。 反正无论怎么样,他一定要报复回来。 他尝试过很多次,失败过很多次,但是他黄阿湛,百折不挠。 按照兵法分析,萧铁面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象得到,会有人在缉刑司门口袭击他。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。 而他准备了这么久,做出种种预案。这叫做以逸待劳,以有心算无心。 在兵法上他就胜利了! 总之万事俱备。 然后…… 地灾来了。 超乎了他所有的想象,没有任何一个应对此种情况的预案。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坚守伏击位置,还是赶紧逃跑。 地缝裂开,整个缉刑司的建筑在他身后轰然倒塌。 然后他看到缉刑司修士一窝蜂般冲出来,又迅速地向四面散开。 “擅长土行道术的,尽最大努力弥合地缝!速度最快的一队跟我去北城,那里人最多!” 执司单茶跃至高处,大声指挥救灾。 说罢,带头往城北疾行。 这时刚好有一个缉刑司修士迎面冲来,气喘吁吁地汇报道:“头儿,赵家那边……” “赵你妈还赵家!”单茶一巴掌掀翻他:“先去救人!” …… 在缉刑司修士散开去救灾的同时,萧铁面也拎着方鹤翎疾射而出。 一眼便看到了黄阿湛愣头愣脑的样子。 立刻呵斥道:“愣着干什么?去帮忙救人!”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场灾难的程度和范围,但只秉持着修行者应当为普通人抵御灾祸的想法。这是他作为教习一直灌输给学生的理念,也是他所坚持的东西。 他一边说着,一边放开了方鹤翎,指挥道:“我现在回道院组织学员救灾。黄阿湛去城北,方鹤翎去城南,配合缉刑司、城卫军救人。快!” “啊?噢!”黄阿湛愣了愣,在这种形势下,当然也再不提敲闷棍报复的事情,转身便要去帮忙救人。 方鹤翎却道:“不必了。” 萧铁面皱眉回头,却只感到心口一痛。 一柄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刀,直直贯入他的心口。这是方鹤翎踏入周天境之后刻印的瞬发道术,当初也正是在这门道术的释放上慢了一步,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姜望一剑击败。 方鹤翎松开火焰刀,笑着,如释重负:“我等的这一天,终于到了。” “你竟然真的……有问题!”萧铁面大怒探掌,方鹤翎却早已飘然退远。 他一巴掌扑了空,凝聚到一半的道术也散去,整个人轰然倒地。 方鹤翎身上的怀疑一直没有洗清,却一直安稳如山。 董阿不动他,避免打草惊蛇。缉刑司没法动他,证据不足,道院维护。而白骨道用他故意混淆视线。 萧铁面完全不知这当中的勾当,完全只是秉着教习对学生的责任去维护他,乃至在地灾来临的关头救他出来。 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 而因为信息的不对等,从始至终,他都没有防备过方鹤翎。 却没想到会因此送命。 时年,四十一。 …… 黄阿湛看着这一幕,眼皮不停地跳。 他是很讨厌萧铁面的。 整个城道院里最严厉的教习,没有哪个学员不讨厌他。 只是都不敢公然对抗罢了。 对,他是想要暴打萧铁面一顿的。打得他鼻青脸肿,打得他起不来床,打得越惨越好。 但是杀了他? 黄阿湛从来没有想过。 萧铁面是很讨厌,但他也是最认真的教习,最负责的教习。 无论是谁,无论什么时间,无论有什么疑惑去找他,他都会绝不敷衍地解答。 虽然也许会骂你笨,也许会用戒尺打你,也许会敲你的头,甚至会把你吊起来示众。 但萧铁面他,从来没有坏心啊。 他是真的为学生们好。 再怎么不喜欢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