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看我现在多好?天下第一内府欸,天下第一! 我在齐国啊,有一块很大的封地,封地百姓都是很淳朴的人。我的封地里,还有一处很有意思的建筑,有近古之风,唤做正声殿。回头你一定要去坐一坐。 我呢,现在是大齐青羊镇男,同时还是四品青牌捕头。 齐国的青牌捕头啊,就像缉刑……啊哈哈,四品是什么概念?外楼修士才能踏进那门槛呢,哥哥我提前就拿到手了! 从近海群岛到齐国临淄,哥哥我到处都是朋友,什么事情都摆得平。 无论是爵位还是官位,这一次夺魁回去,还有得升呢!” 姜望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,也不知是在解释些什么。 但说着说着,也终于不能再笑下去。 最后道:“别说我,说说你吧。这两年都在牧国待着吗?” “啊,我在边荒。”赵汝成的视线从酒液上挪开,抬起头来,微笑道:“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,就稍微努力了一下。没想到这么随便一努力,就成了天下第四内府。” “边荒……” 姜望重复了一遍,视线落在赵汝成缺失光泽的寸发上,目光很柔和:“那你杀了多少阴魔?” “我杀了多少阴魔……”赵汝成似是算了算,然后笑道:“我数不清了。宇文铎那里或许有答案。” 见着姜望疑惑的表情,他解释道:“就是那个辩发的家伙,那天在狻猊桥跟你差点打起来的那个。” 姜望当然记得这人,后来在演武台上,宇文铎还冲上台来抱走赵汝成来着。是个很有义气的莽撞汉。 “你们交情挺好的。”他笑道。 “他是个还算厚道的人。”赵汝成这样说着:“我在牧国过得也不差啊。要朋友有朋友,要红颜有红颜。” 两个人又沉默了。 他们各自藏着伤痕,一路走到这里。 他们都知道,在这个世界上,或许只有他们彼此能够感受彼此的痛苦,但也都不愿意让对方感受。 于是沉默。 酒倒了两杯,但两个人都一口未饮。桌上的菜肴,都是以前在枫林城常吃的,但他们也一箸未动。 “说起来……”这一次是姜望先开口,看着桌上菜肴,仿佛能细究出什么重要的线索来:“怎么不见邓叔?” “他啊。”赵汝成笑道:“在牧国待着呢。每天赶着几匹马,驮着货物,四处售卖。做一个五马客,游戏人间。” 这的确是邓岳想要的生活。伪装成五马客的时候,与人讨价还价的时候,做一个普通人的时候……他笑得最自然。 姜望心里绷紧的弦松了松,他点点头,说道:“这很好。” “你现在也知道我的身份啦。”赵汝成笑眼迷人,语气轻松:“邓叔就相当于我的御前侍卫,他很厉害的。” “以前还真没看出来。”姜望的语气也轻松了一些:“就觉得邓叔每天就婆婆妈妈地跟在你后面,哪里像个高手,天天就是‘太晚了,公子回家吧’……” “哈哈哈哈!”赵汝成笑得很大声:“那时候他真的很烦人。” 笑着笑着,红了眼睛。 他说道:“事情发生的时候,邓叔第一时间带着我去了明德堂,但是……没有看到。那时候邓叔以为是秦国的人追来了,所以一心只要带着我逃命。过了很久之后,才知道是邪教作乱……” 他语带哽咽:“对不起!” 但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,此时的这一声对不起,他不止是对姜望说。 “安安没有事啊!”姜望伸手,按在了赵汝成的肩膀上:“当时我带着她一起逃走了!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赵汝成猛然抬头。 当年逃离枫林城时,没能救下姜安安,是最让他愧疚的事情。 他一直以为,整个枫林城域,除了他之外,只有姜望机缘巧合活了下来。所以他甚至不敢提安安的名字,就是怕姜望因之伤心。 姜望的手上用了力:“当时我掌握了一道用寿命催动的秘法,而我只有一次机会……” 当下,他就把枫林城覆灭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,与赵汝成讲了一遍。 包括他跟白骨道的接触,包括他在灾难发生那天所做的选择。那时候他把唯一一次拼命的机会,留给了安安。也因此放弃了凌河、赵汝成、唐敦…… 对于那一场灾难,赵汝成一直只有零零散散的线索,和一些私底下的猜测分析。虽然后来结合姜望的情况,也大概想到了部分真相,但还是第一次真正了解整个枫林城之覆的具体经过。 那地陷城塌的一幕,如在眼前。 那种愤怒、痛苦、煎熬,一似昨梦。 不由得俊脸生寒,咬牙道:“庄君狗贼,我必杀之!” 姜望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,然后收回手来:“那是以后的事情。” 他心中的仇恨,时时刻刻都在啃噬着他。但向一国之君复仇,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,更不可急切。尤其对方还是当世真人,是击杀了雍国太上皇韩殷的当世真人! 仓促行事,反而是对枫林城域那些枉死者的不负责任。 因为他们如果失败了,就再也没人能替枫林城域那些人复仇了。 赵汝成张了张嘴,那一天的晦暗记忆从未远离,今时今日,他有很多的话想说。 但最后只是道:“可惜我现在不能去看安安。” 他的声音极低:“我常常会梦见她。” “就这么大,这么大一个小不点。”他的双手比划着、比划着,终于放了下来,放在自己腿上,有一种无处安放的失落:“又可爱,又懂事。” 拔出天子剑、暴露出秦怀帝血裔身份的他,在任何一个国家,要么被当做交好秦国的筹码,要么被当成对付秦国的武器。 在他足够强大之前,他所体现的价值,很难脱离他的身份而存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