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……后悔吗? 姜望问自己。 当他睁开眼睛,他发现他在一座熟悉的酒楼中。 熟悉是因为,才从这里离开。 正是中山国里他受擒的那座酒楼。 他身前是怀抱木剑的赵玄阳,他身后,是挤在角落里的酒馆伙计与食客。 他直面着骤然降临的危局,而那些人,还在窃窃私语。 “他娘的,魔族奸细居然就在这里!” “不要怕,赵玄阳来了,这狗贼今日走不掉!” “看他怎么死!” “你小声一点,这可是魔奸,无恶不作,万一拉你垫背!” “好好的人不做,非要做魔族走狗,真是该死!” …… 那些窃语的声音,在掌控声闻仙态的姜望耳朵里,是如此清楚。每一个字,每一分憎恶……都分明入耳。 此时此刻他面对着赵玄阳,感受着死亡的压力。此时此刻他听着这些窃语,感受这些陌生人对他的敌意。 像在逼仄的暗室里,忍受着嗡嗡的蚊蝇。 无比煎熬! 谁也不知道,他是以怎样的意志力,来维持他的宁定! “他们都觉得你是魔!”心底的那个声音问:“不妨告诉他们,魔应该做什么!” 魔应该做什么? 以这些人的性命为质,逼赵玄阳露出破绽,为自己挣扎出逃脱的机会。如此就不必被押去玉京山,不会被公审为魔族奸细,一切就还能够挽回! 我……后悔吗? 姜望再一次问自己。 …… …… 魔应该……做什么? “姜望?姜望?” 姜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,看到的,是董阿那张格外严肃刚直的脸。 此时看向他的眼神中,有一丝关切:“你怎么了,不舒服吗?” 这是在枫林城道院,董阿独居的房间里。 时间是……枫林城覆灭前不久。 而他刚刚跟董阿汇报完白骨道的动静,他怀疑白骨道不日就要在枫林城有大动作,而他还被认作了白骨道子。 “行了。你回去吧。” “我来处理。” “魏去疾那边,我亲自沟通。” “努力修行,照顾好你妹妹。” “……少来烦我。” 他冒着被董阿掌毙的风险,坦诚他所知道的一切,想为枫林城域,争取一个机会。而董阿,给了他这些答复。 当然现在的他,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 “没,没事。”姜望勉强道。 “这段时间辛苦你了。”董阿随口道:“回去好好休息吧。” “好。”姜望拘谨地起身,礼别之后,往门外走。 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……但怎么能平静? 盘坐在他身后的这个人…… 是他一度全心信任的师长,是后来被他亲手所杀死的庄国副相! “你真的没事?”董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 “可能太累了……”姜望顿了顿:“休息一晚就好。” “行,你先回去吧。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两副安神药。” “谢……董师。” 身后董阿的声音又道:“对了,如果他们还向你这位未来圣主透露了什么消息,第一时间告诉我。” 姜望慢慢走出了小院。 屋外的冬日阳光,给他一种格外森冷的感觉。 “知道了。”他说。 他在枫林城的这座城道院里,独自行走。 不时有路过的师兄弟与他招呼,他一一点头回应。 那一条青石路,那一排红枫树……就连天空,好像也是熟悉的感觉。 他好像从未离开过,但是已经离开很久了。 姜望走在自己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,感受着一种此时没人能够理解的惆怅。 他不知道,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一天。但是他需要知道,自己该怎么做! 去玉京山或者景国揭露这件事吗? 来得及吗? 以他区区一个小国城道院普通弟子的身份,和孱弱无比的修为。 看得到那些有决定权的大人物吗? 会有人相信吗? 甚至于……能够走得出庄国吗? 白骨道的阴谋已经开始了,庄廷君臣的布局,也已经开始。 在他向董阿报告了枫林城之事后,他难道没有被董阿所注视吗? 曾经他信任董阿,将这件事埋在心底,直到灾难发生的那一天…… 如果当初他没有相信董阿,而是想要靠自己向域民示警,大肆宣扬白骨道的阴谋呢?那他会不会……已经被抹去。 凶兽,左道妖人,练功出岔子……多的是理由,可以埋葬一个不名一文的普通弟子。 该怎么办呢?姜望问自己。 在这种彷徨的时刻,他又听到了心底的声音。 仿佛是另一个自我,在拷问自我:“世人皆以你为魔,你可知,魔会怎么办?” 魔会怎么办? 魔可以是一个种族,也可以是一种极端自私的人生态度, 枫林城覆灭,是一场祸事…… 枫林城覆灭,也是一个机遇! 因为它是白骨道多年布局的结果,它造就了一颗白骨真丹! 庄高羡吞服此丹,旧伤尽愈,更登临洞真,成就当世真人。 自己若能吞下此丹……何愁不能一飞冲天? 在原本的经历里,耗费足足两年多的时间,数不清地生死搏杀,拼尽了所有努力,也不过堪堪成就四神通内府,在赵玄阳的面前,毫无反抗之力。 这一次,若能虎口夺食,吞下那白骨真丹……谁能说神临不可期? 还有此刻藏在通天宫里的冥烛、冥烛中冷漠窥伺一切的庄国太祖庄承乾。 若能好好利用那一局无生劫,有没有办法,同时将庄承乾和白骨邪神都算计到? 白骨邪神要夺走庄承乾的一切,庄承乾要反过来侵吞白骨邪神的神权,他在预知双方一切手段、底牌和应对的情况下,有没有可能,渔翁得利,全占全得? 如若成功…… 那么他最少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赤狗日,就能登临洞真,同时掌握幽冥神权! 区区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