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</br> 吹过旷野的秋风,也在深山徘徊。</br> 越国境内的隐相峰,许多年来没有声音。</br> 深秋庭院无人扫,黄叶遍地起又落。</br> 越国国君文景琇,一身常服,行走在落叶之间,推开了那扇铜锈极重的门。</br>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,但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。</br> 越国的君主,不该见已经退隐的国相。高政的政纲,不应该再有承继。而他文景琇,从来不做不该做的事情。</br> 卧虎之侧,轻易不敢辗转。在漫漫长夜里谈何入眠?每一次呼吸都得好生思量。</br> 作为一个合格的君王,履极三十七年,他是兢兢业业,内修文治,外……也修文治。妥当外交,又不能外交过密。</br> 非不能武。岂有用武之地?</br> 他是一个宁可不做事、尽量不犯错的君王。</br> 但不犯错,就行了吗?</br> 高政退隐这么多年,又何曾犯错?</br> 在如日中天的时候,说退就退。</br> 连政纲的承继者都废黜,前半生的政治纲领尽数翻篇,为后来者铺路。作为官道修者,却放还伟力于官道,退于老峰,重修得真。</br> 负天下之望,而能缄默于深山。有济世之才,而能自囚于笼中。</br> 有南斗殿、暮鼓书院支持,有书山注视,仍然谨言慎行,甚至不言不行。是足够谨慎,足够忍让了!</br> 这面上的工夫,还要做到什么程度呢?</br> 隐相峰闭锁多年,只为一个叫革蜚的孩子打开过。</br> 深居山中的一代名相,想要收个徒弟传承衣钵,这心情是该被体谅的。就这一件事情,还特地知会过楚国。</br> 但又如何?</br> 钱塘江上,只有秋风!</br> 文景琇永远记得高政的话,南斗殿支持,暮鼓书院支持,书山也选择性的支持,但南斗殿、暮鼓书院、书山,都不是越国——</br> “切不可将扶枝辅木,当做自己的根须。”</br> 那些积极抵在越国后背的力量,只是需要一个国家,立在那里,对楚国稍作制衡。</br> 那个国家不必是越国。</br> 可以是宋,可以是魏,可以是已经被楚国灭掉的那些国家。</br> 所以越国的路,到底在哪里?</br> 文景琇又看到了革蜚。</br> 这是伍陵死后,他第一次见革蜚。他的国之天骄,他的心腹人才,他的“爱卿”。此时仍然像一条狗那样,被锁链锁在那颗高大的抱节树下。</br> 披头散发,满面垢污,痴痴傻傻地笑。</br> 文景琇不看他第二眼。</br> 左手边靠着院墙的地方,有一只大笤帚。</br> 文景琇走了过去,用他掌握天下权柄的手、养尊处优的手,握住了这只笤帚,认真地开始打扫。</br> 其实革蜚不是高政唯一的学生。</br> 他文景琇于棋中常学道。</br> 盒中一局子,百年师生情。</br> 此事不为人知。这么多年来,他也是第一次执弟子礼,为师扫庭。</br> 高师常说,任何一件事情,都不要看表象,要拨开那些浮光掠影,直指事物本质。所以要经常打扫。</br> 打扫庭院,打扫蒙昧,打扫人心的尘埃、人眼的阴翳。</br> 就像无论高师如何韬光养晦,如何谨小慎微,只要他还在越国,楚国就不可能对他放心。而要离开越国呢?楚国不会允许他这样的人物离开,除非最后的目的地是郢城。</br> 这是高政困坐隐相峰的根本原因,怎么委曲,都求不得“全”。</br> 没有理由就制造理由,没有借口就创造借口。高政坐囚孤峰,不动不言,叫楚国捏都捏不出一个借口来,官面上不便动作。就换别的势力、别的人来捏这个借口。</br> 楚天子和罗刹明月净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,文景琇不得而知。</br> 但对于钱塘江畔的这一天……无论是高政还是他,都是早有预知的。</br> 只不过在刀锋临颈之前,不知道持刀的那个是谁罢了。</br> 天下霸国,谁敢轻忽?</br> 他们从来都知道楚国的力量。</br> 敢捋虎须,焉能没有饲虎的决心?</br> 这座高政闭门读书的书院,并没有一个名字,就连门匾也是没有的。</br> 隐相峰本来也并没有名字,只不过是一座荒僻的山,连风水都不特别。</br> 甚至于前年的时候,越廷为了扫清境内流传的“高政潜坐隐相峰,遥控越国局势”的流言,还特意给这座山峰取了一个名字,叫“云来峰”,立碑在山脚,记字于郡志。极力淡化高政的影响。</br> 但最后被记住的,还是“隐相峰”。</br> 所以你看,人心是什么?</br> 高政隐于深山,而坐在了越地百姓心中。</br> 他是越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在楚国面前讨到了便宜的人,在当年纵横捭阖,巧妙地担起局势。人们相信他会给这个国家带来前所未有的希望。</br> 文景琇虽然从来没有做过洒扫一类的工作,毕竟是当世真人。一帚一帚,还是把不大的庭院扫得很干净。</br> 在这个过程里,早已疯疯癫癫的革蜚,出奇的很安静,只是歪着头,流着口水,愣愣地看着他。大概这具完全隔绝了思想的身体,也对这一幕感到熟悉吗?</br> 文景琇放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