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他说道:“如果福允钦没有做什么该死的事情,他就不该死。”
龙虎坛主东方师,下意识地攥紧了扶手,不让自己有什么意外的情绪表露。
他感到李一是在答非所问——杀福允钦的理由,难道是因为福允钦该死吗?
但李一的回答虽然简单,又分明很认真。
景国的内讧?
道脉大罗山和帝党的矛盾已经控制不住,裂隙在国境之外蔓延?
景失其鹿吗?
魏国应该如何把握机会?
这一刻他想了太多太多,他不得不想。
各国势力的代表,都有不同程度的惊讶,都在想这件事情所代表的意义,想整个天下的局势,想各种利益的分割。
但应江鸿却明白,李一真的只是在想——福允钦该不该死。
倘若景国决议让李一去杀福允钦,李一大概率也不会犹豫。
但此刻他只是觉得姜望说得有道理,福允钦不该死,他就站起来。
是一种完全在事外的心情。
真是年轻啊!
一群年轻人……
所有人都在等待应江鸿的反应。
就连最激烈的许妄,此刻也静声。
唰!
应江鸿在这个时候,反倒归剑入鞘中。
“姜真君既然口口声声说‘公道’,不知姜真君所认为的公道是什么?”他边说边回过身,再次与姜望对面:“所谓‘公道’,又究竟是谁的公道呢?”
“公道不是专属于谁的公道,公道是就事论事、不偏不倚。于君于我,于人族于水族,放而皆准。”姜望提剑在手,对应江鸿拱手:“感谢南天师能够不计较年轻人的冒犯,愿意给我一个论道的机会。中央帝国的气度,令姜某心折。愚虽鲁钝,愿与君言。”
许妄眸光如刀,恨不得扎在姜望屁股上,令他吃痛之下,一剑捅向应江鸿——大家都在支持你,你怎么不勇往直前,倒是在这时候讲起了礼数?
宫希晏愕然片刻,摇头失笑。
跟旁边这些老东西斗争久了,几乎以为这世上只有一种复杂的思考方式。差点忘了,姜望的诉求,与他们有根本性的不同。
应江鸿抬眸道:“便与天下言!”
虽然许妄拔刀相助,宫希晏旗帜鲜明地支持。
但姜望的想法,和诸国的利益,并不在一边!
秦国也好,荆国也罢,都只是为了利用长河龙君反叛一事,在景国身上宰割利益。他们作为国家体制降化在观河台的代行者,根本不在意福允钦是不是该死,一应选择,也根本与水族无关。
而姜望只是要维护他的道理,只是想把自在人心的公道,阐之于口,或者阐之于剑。
他并不是要与景国为敌,也不是一定要与应江鸿交手,论证他的修行和力量。
谁是朋友?谁是敌人?谁可以争取,谁只能斗争?
应江鸿看得非常透彻,所以他许妄也斩得,宫希晏也斩得,却让姜望言。
“今天既然是治水大会,我们就说说这条河上的公道吧。”姜望开门见山:“我欲一论,长河龙君!”
“长河龙君不是已经定论了么?”应江鸿问。
“长河龙君举叛旗而受诛,这是定论。”姜望道:“但我想论一论,这位长河水主的一生。我想问,祂是否失德,是否失义。”
“我以为这是不必要讨论的。”应江鸿道。
“敢问天师,长河是谁之长河?”姜望问。
“自然是人族的长河!”应江鸿道。
“长河龙宫拥兵几何,有良将几员?”姜望又问。
应江鸿微微抬头。
姜望自己接话道:“长河龙宫兵额不满千,仅为龙宫仪仗。良将并无一个,我想吊在这里的福总管,也并不懂得战争。”
他继续道:“诚如诸位所知。长河龙君在事实上并没有水君的权柄,那么应该谁来承担水君的责任?我想,是那些分割了水君权柄的存在。”
他看着台上台下的这些人:“是在座的诸位啊。”
“敖舒意失德吗?”
“德柄不握,谈何为失。”
“敖舒意失义吗?”
“义有先后,谁先弃之。”
“我就直言了——”姜望直身在那里:“是烈山人皇没能履行祂对长河龙君的承诺,才至于今日!”
轰隆隆隆!
时空响彻。
长河激荡,观河台似乎摇动!
被吊在刑架上,又绞碎了舌头的福允钦,本已愤怒到极致、恨到极致,也痛到极致。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,突然有眼泪流出来——
龙君死时,他不曾泣。被吊在这里等死,他不曾悲。
可此刻,泪和血,混了满面。
涂惟俭几乎已经坐不住了,惊骇地抬头,瞪大了眼睛。
本以为姜望说那句“毋使景帝失德”,已是天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