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日的大雨终是已经停下。 天边云散,挑出一抹晴光。 当然人间的阴翳,并不会被轻易抹去。 腥味是一种粘稠的东西,它会跟你的鼻腔粘连在一起。时刻提醒你,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。 血,在地上蜿蜒成了线。 遍地尸体,排列出独特的风景。 曾经鲜活的、鼓噪的一切,都已经沉寂了。 易胜锋将剑收入鞘中,迈步离开。 七天十七战,无非杀人,行走。 虽则说七杀真人与淮国公府达成了某种默契。 但淮国公府的逐杀令里,当然不会提到什么限制。谁去杀易胜锋都可以,谁都能领到赏钱。谁都可以在杀死易胜锋之后得到庇护。 关于神临之上不得出手这一部分的限制,由南斗殿的威慑来完成。 哪位神临或神临以上的强者对易胜锋出手,七杀真人陆霜河便会亲自以剑问之。不问出身,不问来历,皆决生死。 “什么狗屁默契,完全是单方面的妥协。” 易胜锋默默地想到。 但这个世界,本就是弱肉强食,胜者有理。他早已经明白,也没什么可怨尤。 当年把姜望推下河中,很多年他都根本没有再想起这个人。 按说是溺死了,就算没有溺死,在枫林城凤溪镇那么个破地方兜兜转转,姜望最大的成就,也不过是继承他父亲的药材铺子,了不起再开几个分铺。 这样多年以后,他纵剑回到出生地,以高耸于云巅的心境,俯瞰人间。或许也只会对当年的事情付之一笑,放下百两千两黄金,缅怀一下童年的友谊。 可偏偏不巧的是,姜望没有死。 姜望不仅没有死,竟也开始修行。 在错失南斗殿的仙缘之后,却还是踏上了修行路。 修行也就罢了,在庄国那一亩三分地里耕耘,在庄国的小小道院里打转,奋斗一辈子,以后最多也就是个缉刑司司首。腾龙境还是内府境来着? 可姜望竟然去到了雄霸东域的齐国,竟然代表齐国,夺下了黄河之魁。 因而比他易胜锋,更见了广阔的未来! 那么他把姜望推下小河险些溺死的仇恨,也就成为了真实的仇恨。 那么水中的冰冷、压迫、窒息,生死之间的巨大恐怖,也就真切可感! 姜望不再是童年稀薄记忆中的一缕,而是真真切切从那条小河里跳出来,跳进他纵剑青冥的世界里,为他所听闻,为他所感知。 他从小就是一个执拗的性子,儿时与姜望以木剑相斗,无论输过多少次,他都会咬牙重来,拉着姜望不让走,一定要赢回来不可。 但姜望其实也是同样。在那么多次的斗剑里,姜望从来没有让过他一次。 他明白姜望一定不会放过他,他因此也一定不会放过姜望。 便是这么简单。 在某一个时刻,他忽然心有所感,禁不住抬头望天。位于那遥远星穹的彼处,有一种极其微妙的响应。 他的星楼,如风穿叶沙沙,但不知为何而响。 南斗殿道统古老,并不因循所谓的四灵星域。 易胜锋所立星楼,皆在杀星。 曰荧惑,曰七杀,曰破军,曰……贪狼! 忽然产生微妙响应的,正是贪狼星楼,此星亦有一个名目,唤做天枢,位在北斗。 这种感觉,像是微风吹皱湖面。 他凝神去追寻,却是不知风从何来,不知风往何处,湖面也已经平静。 正要神魂显化星楼去洞察这一缕波澜,心尖忽然血似潮涌! 危险已至。 易胜锋毫不犹豫地转身,立即抛弃了预设的行动计划,穿林而去。 如果可以,他并不愿意置身险地直面生死。但如果一定要面对,他一定是拔剑求自己生,让对方死。 世如苦海,你我皆争渡。 这一场整个南域范围内的大逃杀,当然是大楚淮国公府的态度,当然是七杀真人默许予他的磨剑之旅。 但也是他易胜锋扬名证剑的好时候。 须不能弱了南斗真传、陆霜河亲授的名头。 …… …… 不法之地的南面,就是庄国岱山郡。 庄国四郡,曰华林、清河、岱山、永昌。抛开新立的永昌郡,传统三郡中,岱山郡一直是武备最足的一郡。兽巢最多,士卒最悍勇。鼎鼎大名的九江玄甲,便出于此。 这一日道上烟尘弥漫,一支骑军快速奔来。 当头一杆大旗,迎风招展,上书两个大字——“皇甫”。 身为庄国第一武臣,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却是一个常常被人忽略的存在。 世人提及庄国,言必庄高羡、杜如晦。 再就是追溯往古,忆昔庄承乾。 在西境问十个人,有九个人不知道皇甫端明是谁。 在庄高羡隐居深宫的时代,他倒是常常与杜如晦争锋相对,那会还有几分存在感,可惜也常年被杜如晦所压制。 当然,这一出将相不和的戏码演了多年,最后收尾时,也得到了丰厚的收获,使他们顺利夺下白骨真丹,叫庄高羡一举洞真。 庄国迎来中兴时代后,庄高羡谓之雄主,杜如晦称名贤相。执掌军方的皇甫端明,却好像销声匿迹了一般,少有什么彰显存在的动作。 然而庄国能够大破雍国,庄军能够攻下锁龙关,可也不仅仅是庄高羡和杜如晦的功劳。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,再大的格局、再优秀的谋略,也无法施行。 庄高羡私下常言,皇甫将军是吾龙骨,拔之天倾矣。 皇甫端明虽然低调,但他在庄国政局里的分量,却是从未消减过。在军中的地位,更是无人可以动摇。 这些年南征北战,都是以他为核心。 锁龙关拿下之后,也是他亲自坐镇,守得八风不动,固若金汤。 如今他悄然离开锁龙关,出现在岱山郡。亲自领军,挥师北上,意图已是不言自明。 庄国君臣费尽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