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珠不说话了。
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不说话。
任谁同她说什么,她无论赞同与否,都点头。
点头如捣蒜,嘴巴如上栓。
自表明想与显金一起后,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。
这种情况,显金听说过。
有些人遭逢大难后,一时间无法调节自身的情绪,便容易出现各式各样的问题,有的问题表现得比较具象,比如失声、失眠或失去食欲,有的问题表现得较为隐蔽,若身边人粗心大意些,便会酿成无法挽回的苦果。
显金比较庆幸,乔花花属于第一种。
前者尚在自救,无论是失声还是失眠,其实都是无声的呐喊和求救。
显金嘱托张妈给乔花花这几日的餐食口味稍重一些,“...浓油赤酱也好,辛辣冲鼻也好,总要叫人活泛起来。”思来想去了很久,终是定了个计划,计划实施前,特意去了趟小曹村,收拢了李三顺师傅首制的六丈宣,不多不少正好三刀。
显金特意对比了这一批六丈宣与李老章师傅制作的六丈宣有何不同——结论是,从她的水平出发,没有任何不同。
但陈敷倒摸出了些许差异来。
“...李三顺制的这批更韧。”陈敷拿着新纸,对着光抖了抖,听纸张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显金问,“这批更好?”
陈敷便笑道,“那是自然。新一批六丈宣,是这群师傅停下所有的工时,全力以赴,从选料、制料到成品皆挑最上等的来做。上一批,许是被陈六和那猪头克扣催促狠了,明显纸絮没泡好和舂好,便着急忙慌开干,纸张便不够润不够韧。”
说着,陈敷随手拿了只软毫笔,笔在笔洗里浪了浪,两滴墨水分别滴在两张纸的边缘上。
新一批,墨水一圈一圈向外氤氲印染,外圈的色比内圈的淡,但过渡自然,如内外圈里架桥泊舟;BiquPai.
老的一批,墨水虽也晕染,但明显晕染的面积与速度都没有新的好。
何为匠人?便是投入一分,回报一分,从不会出现投入一分,回报十分的泡沫。
脚踏实地,但步步留痕。
显金若有所思地颔首。
陈敷笔杆子敲到显金额头,“你呀你,既做这门生意,这点学问须得牢记呀。”
显金笑着歪头看陈敷,“您呀您,既不做这门生意,又何必牢记这点学问呀?”
陈敷向后靠了靠,伸手正了正镶粉绿色的斓边衣襟,“你不懂。鸿鹄安知燕雀之志。”
好吧。
贺鸿鹄表示陈燕雀的志向,她确实不太懂。
......
既有陈敷盖章认可,显金便大着胆子将那三刀六丈宣印上“陈记”标志,绕了弯给小熊姑娘写了封信,小熊姑娘随即下了封帖子,显金终是拿到了进出熊知府的帖子。
这帖子,比显金前世暴发户爹的再婚请柬都高级。
纸是洒金的,字是烫金的,里面的画是大朵大朵的秋海棠——主打的就是一个雍容华贵,彰显宣城主官府上的大气磅礴。
然后帖子的内容是——喝茶。
显金:...
她个变相开茶馆的,被人邀请喝茶...
帖子上写的内容是,邀陈记纸行贺掌柜于府上浅酌一盏洞庭碧螺春新茶。
古代闺阁姑娘的娱乐内容...真是贫瘠啊。
显金想了想,为了避免被一直灌茶汤,便又收拾了一套新制作的、预计在“看吧”推出的拼纸桌游,一并带去。
泾县到宣城府,摇摇晃晃半天的路程,小熊姑娘请的是午后饮茶,不包午饭包晚饭,显金便提早了三个时辰出发——也就是说,为了喝这一盏洞庭碧螺春,显金天不亮就坐着骡车爬山涉水去。
到了府邸,显金给门房递上帖子,又见门口两列歪歪斜斜靠在一起、长衫素衣的读书人,轻声问道,“这是...”
门房“扑哧”一声嘲笑,“都是来求见府台大人,希府台大人帮青城山院那个那个...”
门房记不清乔山长的姓。
显金轻声补充,“乔山长。”
“噢,帮那个乔山长求情咧!”
门房大剌剌,一边核帖子,一边说。
帖子核完了,门房的脸上瞬间挂了个笑,“...原来是大小姐的客人!您请进!”
显金仿佛看了场不要钱的“变脸”,同时对小熊姑娘在府中的地位有了新的认知。
能够随时自主下帖邀客、门房提起大小姐的语气颇为谄媚...
光是这两点,寻常人家的嫡出亲女,恐怕都做不到——更多的是如陈左娘般,在家中既是长姐,又算半个管家婆的存在,承担着大姐的义务,但无法享受大姐的权利。
显金若有所思地跟随门房抬步进府。
就像进入了一间很有代表意义的徽式官吏府邸。
穿斗式木结构的木楼鳞次栉比,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