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爷们手上的节奏。
水池里泡着满池的纸浆,被竹帘一激荡,白絮如翻涌的浪潮自下而上地滚出极富压力感的暗流。
李三顺乌龟吊梢眼朝两边一看,“嘿哟!”
大爷们屏着一股气,手上使劲将竹帘斜插进十余米的水池中,在纸浆中稳而快、平而迅地晃动竹帘两次,使纸浆均匀地附着在竹帘上,迅速将竹板上均匀铺陈的那层白絮放在干净的青砖地上。
呼——
显金默默地呼出一口长气。
六丈宣。
历经半年筹备,几乎暂停水西作坊的生产,李三顺带领周二狗和郑家兄弟潜心试验,在泾县周边寻找上佳的青檀树皮、沙田稻草和猕猴桃树树藤,一遍一遍地将青檀树皮高温蒸煮、冷水浸泡反复循环,在原料优化到优无可优的地步后,李三顺终于点头,“可以试试制作六丈宣了”。
六丈宣,自李老章师傅过世后,便在泾县,乃至整个宣城府绝迹的六丈宣。
五十个大师傅,一鼓作气,分作两行继续捞纸。
李三顺师傅仍旧是掌舵人。
在第一张竹帘成功捞起后,李三顺的脸色明显松弛了些,侧耳倾听水流的声音与竹帘上纸浆流动的韵律。
“起!”
第二张、第三张、第四张...
显金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池,吸了吸鼻子,鼻头有些酸涩,抹了把眼角,好像沁出了点滴的湿意。
不为何。
只为这群匠人,只为这传承了数千年日益精进的华夏技艺。
显金不由自主地为他们鼓掌。
后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?
华夏不是没有奢侈品。
而是华夏的奢侈品,不仅仅用钱就能买到。
描绘华夏等待的浪漫,不仅是“花明柳暗绕天愁,上尽重城更上楼”,也不仅仅是“门外无人问花落,绿阴冉冉遍天涯”,是愿意四季等待稻草与树皮风干,愿意花五年等待一棵青檀树长成,愿意花数十年等待一个毛头小子长成倾听水流韵律的掌舵师傅;
愿意耗尽光阴,做一张纸,画一幅画,等一个人。
显金低眉垂目,容敛一滴泪。
这才是华夏的浪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