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老五脸上的笑仍旧没有打折扣,两只眼睛无时无刻不亲和、不温善,这幅表情像只面具般焊在了他的脸上。
人啊,面具戴久了,自己都以为真的了。
陈老五笑着附和,语气豁达又理解,“是,也是你说的这个理!”
“只是独木不成林,陈记这一年在泾县有多风光,咱都清楚,若说你没出力,我可不信!”
陈老五手背靠在额头上,指头捻着小酒盅,似笑非笑地摇摇头,“没你们几只老麻雀,那只小鸡崽儿飞得起来?我可听说了,那小鸡崽儿前两日夜探熊知府府邸,回了宣城府,愣是没回陈家给嫂子请个安…”
陈老五手背拍手心,语气惋惜,“你说,这落在嫂子眼中,叫个啥?不就是翅膀硬了要飞了吗?”
董管事嘴里嚼着花生米,喝了口酒,“这意思是,老夫人派您来给泾县作坊紧紧皮子?”
陈老五向后一靠,圆嘟嘟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,“那倒也没有,只是你想想,如今陈家还用得上她,若哪日陈家用不上她了,你、老李还有在座这几位爷们儿,岂不是就是跟错了人?站错了线吗?”
董管事浑然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,十分稳重地吃花生米。
跟错人?
老哥哥诶!
他都快五十了!
他现在还站什么队啊!
如今手上袖套三条杠,拿着一个月二十两的薪酬,包吃包住,还有几个小伙子听他安排,一年满打满算能存够二百两银子…
甚至,他每天可以不出现在店子里诶!
金姐儿说了,“人在心不在,还不如人不在,心也不在,凡两道杠以上的,实行牛皮筋制度,灵活上班,完成了任务的、没有事儿做的,你爱来不来,你来我还得包你一顿饭!没完成任务的,你也爱来不来,反正我只认结果,你一次没完成我不说啥,两次没完成直接减杠!”
他虽然不太明白,牛皮筋制度究竟是个啥制度,但他听懂了后面的话。
只要你能完成任务,你一天到晚不在店里都无所谓。
而他的任务只有两个——站在店里镇场子,在显金忙不过来的时候,充当卖货推销的角色;承担了两个店子的账簿册清理。
前者,显金没给他规定卖货多寡;后者,因日清日结打底,忙也就是每个月发工钱、入账目、走票号的那五六天。
其他时间,他是自由的小鸟,欢快地飞向雀神的怀抱。
这不香嘛!
不香吗!?
这和他理想中的晚年生活,没啥大差距嘛!
就算,就算啊,金姐儿往后嫁人了,对陈家没用了,君不见陈家那几个老爷郎君,对这小姑娘很是看得上嘛,特别是陈二郎,他可是经常看着陈二郎出入藏书阁,啥也不看,只盯着内院东南角那几间逼仄瓦房出神的...
保不齐,他,连带着他以后的子子孙孙,还得叫这姑娘一声“二奶奶”呢!
好吧好吧,退一万步,就算以后这金姐儿嫁不进陈家,那也还有两三年的时间为陈家卖命,一年就是二百两啊,三年就是六百两啊,他也够了。
最最重要的是,金姐儿这人实在,能处,有问题她是真上,既解决问题,又解决制造问题的人;既能保他一顿饱,又能保他顿顿饱。
这笔帐,从情绪到钱,从工作强度到工作要求,他还是会算的。
董管事慢条斯理地嚼着花生米。
花生米,香香的。
再慢条斯理地开口,“照五老爷这么说,站哪条线?跟哪个人?做什么事?才不算错呀?”
陈五老爷眯眯眼,小觑了觑董管事说这话的神色,笑得带着悔意,轻拍了拍自己的嘴,“瞧我这张嘴,总是张口乱说。”话在嘴上转了个弯子,叹口气,“你也晓得,老六是因为谁没了命的,老六是该死,但我好歹是他的胞兄,看那丫头不就不自觉地带点偏见吗?她既然好,那下回,我做东,请她做上宾,老董,你可得当陪客啊!”
董管事笑了笑,端起酒盅,主动碰了碰陈五老爷的杯子,“成,你说话,我作陪。”
陈五老爷仰头将酒喝干净,笑嘻嘻地露出杯子底,转过头又去同旁人说话。
待酒足饭饱,结账走人时,陈五老爷着人将董管事送回去,“...你个老东西,年纪最大,我不放心!别冻死在街上,明儿让我去官衙认人!让陆儿送吧你!”
董管事酒气上脸,满脸潮红地摆摆手,靠在陈五老爷长随身侧,转身往回走,自然顺理成章地错过了陈五老爷东倒西歪地钩住李三顺脖子的画面。
“顺儿——”陈五老爷钩住李三顺脖子,借着酒劲儿亲亲热热,像一母同胞的亲兄弟,“你把六丈宣做出来啦?”
李三顺酒气从喉咙到脑顶门,满得快要从七窍溢出来了。
做纸师傅平时不喝酒,喝酒多了,手会抖。
今天实在抹不过脸,只好喝两杯。
两杯不多,但谁也没告诉他,一杯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