显金静静地低头喝了口冷掉的茶水。
桑皮纸作坊,在整个宣城府的纸业生意中,排名前列,不算TOP1,也算双一流,靠一手很漂亮的色宣在整个宣城府打出了名堂,在恒记熟宣和李记生宣中杀出了一条血路,如今销量很好的贡余、麦光、白滑、冰翼、凝霜、五色、十色、硬黄等等,实际上就是出自赵管事之手。
如今时宜,色宣之色极淡,主打一个氛围感,淡得几乎看不出来,再冠之以好听漂亮的名号,在南直隶的文人中传诵甚广。
将净白如米的宣纸,加入淡淡的颜色,形成色宣——这本身也是一种革新。
当日瞿老夫人的桑葚茶给了显金灵感,显金之后找到李三顺好好研讨了一番,谁知李三顺一听便哈哈笑道,“...你晚了!不就是色宣吗?咱们家的桑皮纸作坊出过!卖相很不错,在整个宣城也引发了一番追逐!”
李三顺再加了一句,“就是咱们桑皮纸作坊赵管事的手笔。”
显金不以为然,“赵管事?管着陈家最大作坊的管事姓赵?”
意有所指地笑嘻嘻,“咋不姓陈?或瞿了呀?”
李三顺老头儿虽对瞿老夫人的观感很不错,但也默认瞿老夫人在人员配备上对血脉亲缘的偏爱,老头儿蹲在地上抽口水烟,吐出几圈白雾后,把水烟摁灭,随口道,“...可想而知这赵管事的分量了呗!”
能在充满了关系户的家族企业里杀出一条血路的,都有几分真本事。
后一句李三顺老头儿紧跟,食指向内弯,指了指自己,“我倔不?”
显金点头,“我们店里没养驴,但胜似有驴。”
李三顺一个巴掌拍到显金的后脑勺,“嘿,小丫头片子!变着样方埋汰你李师傅!”
显金嘿嘿笑。
李三顺又重重地抽了口水烟,眼睛眯了眯看向远方,似在认真思索。
老头儿,蹲地,抽水烟。
本身就是一副极有故事感的画面。
显金等待他的教诲,呼吸都不由得放平了,
谁知隔了良久,李三顺才说了一句话,“这水烟抽起来确实没有旱烟有劲。”
显金:......
品评这种害人的玩意儿,就不要露出这么高深的表情了吧!
李三顺重重吸一口,过了肺后,惬意地拍拍显金狗头,“赵管事比我还倔,脾气也坏,性格古板,非常难说话。
“但是——”
李三顺一个转折,叹了口气,“赵德正是个真的爱做纸,先头拜的师傅学的是桑皮纸,后来娶个媳妇,他是孤儿自然跟着媳妇回了岳丈家头,也就是咱们宣城,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在宣城桑皮纸做不了也卖不动,他便从头学起做宣纸的技艺...这人做纸不错,脑子也活,陈家从泾县到宣城时,已有恒记、白记两方夹击,他愣是靠色宣打出了名头,帮陈记在宣城定了下来...”
“不倔的人做不了纸,得过且过做出来的纸就又散又软,纸品如人品,你若机会去宣城,倒也可会会他。”
机会这不是来了吗?
显金特意将桑皮纸作坊搁在最后面会,一是显重视,二是她不能露怯。
显金翻出乔山长送给她的好几本制纸的古籍,重新翻阅,书则一读新,读读新,每次重读总有全新悟解——隋以后,建大魏,纸以宣为贵,川纸、晋纸、东都纸并立,自生宣始,至熟宣,有贡笺、有棉料,又有白笺、洒金笺、五色粉笺、金花五色笺等等,宣纸的发展一直在路上。
既然在路上,又何谈她不尊重这门手艺?
显金低垂了眼眸,“在您出道做纸之前,似乎也并无色宣出世?您是革新,我出描红本、手帐册子、做灯笼也是革新,咱们的目标一致,近是为卖纸,远则是让更多人知道咱们宣城的宣纸,您这样的评语,未免太过——”
显金顿了顿。
“偏见。”
赵德正被显金哽住。
显金抬头,“您对我有意见,究竟是因为我在做纸卖纸上耍花招?还是只因为我是个姑娘?”
赵德正没想到显金问得这么明白——说实话,今天第一次初见,赵德正对这个年轻的突然来临的、代替陈老五的新掌柜,印象挺好的。
咳咳,倒不是因为这姑娘没事就夸他两下。
只是因为这姑娘说话做事自有旋律,不为他者轻易改旋易章。
作为名列前茅的倔驴,同类秉性相投,他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挺舒服的。
更何况,老李头都点了头盖了章的人,他其实也相信。
但是——
这姑娘,是个姑娘啊!
是女的!
还是个年轻的女的!
不是他有偏见!
只是这女的就不行啊!
洒扫除垢,女的可以;这做纸卖纸...
赵德正当即反驳道,“偏见?!什么偏见?你一个纸业铺子的掌柜,你会认原料、会摸纸品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