围堵陈家之势,愈演愈烈。
看起来闹事的人乌泱泱一片,仔细算来,就是那七八家纸行闹得沸沸扬扬——先是堵住“浮白”的门,不许进出,声称要讨个说法;再是白夜黑夜不眠不休地在“浮白”与“喧阗”静坐,知道的明白这是在表达不满,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上-访呢。
最后一招,这七八家人,召来了二十几个精壮小伙儿把陈宅给围了,前门后门都给堵了,也不吵也不闹,反正不给说法绝不罢休,倒惹得旁边的店肆人户议论不止,纷纷合理推断,应该是陈家那位讨债的三魔王又在外面惹事了。
陈敷气得不轻:“老子腿都断了!我是得多热爱惹祸,才会身残志坚地不懈闯祸呀!”
陈敷生气毛用没有,陈宅安静如鸡,无人回应。
“...大老爷,第四天了,陈家大门都不敢开。”
恒宅正堂,藤编太师椅上,恒帘歪头侧坐,一手盘核桃,一手拿茶盅,笑眯眯听管事来报。
管事躬身继续道,“吴家郑家,也被说通,今天下午就去陈家讨说法,算起来也快有十家纸行站出来了。”
恒帘嘴角低低一斜,“投钱的投钱,出力的出力,如今却是这个结果,谁受得了?”
恒帘一声冷笑,“贺显金永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,大家就跟鬼迷了心窍一样有多少投多少!如今清醒过来,自然要逼着陈家拿一个重新打样的章程出来。”
管事埋头,“若陈家拿不出来,咱们也袖手旁观...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宣纸输?”
恒帘眉目一抬,“宣纸输了顶什么大事?”
管事头埋得更低。
“恒记赢了,这才是大事。”
恒帘目光微动,“白家小儿不中用,机会送上门都抓不住,被那丫头滑不溜手地逃了,反被路过的地痞劫财又劫命...难道我们当真眼看陈家上位?眼看贺显金一个小丫头统领宣城纸行?”
“此次贡纸之争,一旦陈家拿不出救市的办法,你猜下一任宣纸商会的会长,会是谁?”
恒帘冷冷发笑,“贡纸的机会还很多,压倒陈家,坐稳宣城纸行头把交椅的机会稍纵即逝——说起来,也需感谢贺显金费心整合,否则这个落地桃子,我们想捡还捡不到呢。”
管事额头快要碰到地上:我只是临时顶岗的二当家,您这些磅礴宏伟的毒计就不要告诉我了好吗...
“去,把陈家再逼狠一点!”恒帘抬了抬下颌,“听说那日贺显金被内宅的婆娘拖拽进去便没了动静,多半是没用了,陈家现在没有主事的人,趁他病要他命才是成事之道。”
窗外有人头冒一个尖儿。
恒帘皱眉,“谁?”
门被轻轻推开,气喘吁吁的恒溪紧抿唇角,目光灼热地看向生父。
“五娘啊。”恒帘动了动手里的核桃,“看上去,你风寒好多了?”
恒溪胸腔起伏,“我有没有染病,父亲,您难道不清楚吗?”
恒帘笑起来,“便是染病也无碍,吃点药、养两天就好了——你娘帮你寻了门好亲事,家里有三百亩地,你嫁过去就是当家娘子,你在恒记练出来的那些手段带过去正好用。”
恒溪深深吸了几口大气,沉下心,“父亲,如今并非与陈家争高下的时候,还有六天,还有很多功夫可以做,既然福建上贡的纸很华贵,那咱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,咱们素雅到极致——我翻过古籍,南宋时有金粟经卷纸,颜色泛黄,古朴漂亮,百虫不蛀、百年不腐,或许我们可以稍作借——”
“嗯。五姑娘说得有道理。”恒帘笑眯眯地盘核桃,偏身问管事,“把五姑娘的点子记下来没呀?”
管事忙佝身,四下翻找软管笔。
恒帘整暇以待地眉目含笑看着长女,眼神似乎在问,可还有事吗?
恒溪后槽牙咬紧,双手握紧拳头,在门外站立许久后陡然转身向外走。
大门是出不去的,恒溪试过很多次了。
相当于将她软禁了起来。
恒溪怒火中烧,回到西厢阁楼,却见窗棂大大打开,有一封裹得死死的黄色牛皮纸袋藏在边桌的下方。
恒溪关上门窗,警惕看四下无人才半蹲下身,看牛皮纸袋封存妥当,封面写了一行字——“第十日,若我无法现身,熊知府必然寻你,那时将纸袋交予他——贺显金”。
字体张扬,笔锋锐利,一如既往。
恒溪咬紧的后槽牙,终于缓缓松开。
......
第五日,围堵陈家的人手愈多,陈笺方出面调停后,众人散去;
第六日,围堵的人重新聚集,对人财物的心疼,大大压过对读书人的敬畏;
第七日,围堵的人晚上也驻扎了下来;
第八日,开始有人往陈家大门扔鸡蛋与烂菜叶;
篦麻堂内,瞿老夫人面色苍白地半躺半靠坐于太师椅上,听耳边人声喧杂,虽隔了两堵墙,却也能想象门外巷道中的不太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