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徽度过两日的高热危险期,便随诸人一同上船至福州港,“乙寅号”的桅杆上仍挂着平台纯次郎的头颅,高温暴晒之下,头颅的皮肉逐渐腐烂,秃鹰与海鸥停靠在打横的桅杆上趁无人注意,飞快用尖喙啄食。
以足利为代表的倭人,与大魏的谈判陷入了僵局。
起因在于,在经历十分愉悦的认爹仪式——大魏和倭国签署了堪合贸易协定,也共同认定了上贡义务,一切都非常令人愉快。
倭人竟有种:“瓦达西爸爸酱真的好讲道理”的错觉。
但随着和谈的深入,倭人逐渐发现前两天的顺利和谈只是披在狼身上的羊皮,当他们放松警惕时,大魏才逐渐露出了獠牙——大魏竟然要求倭国颁发诏令前先向大魏作出请示,大魏回处罚“应”,倭国方可颁布。
这和武士必须得到家主首肯才能吃饭,有什么区别?!
本来也是怀着认爸爸的心情来的,但是爸爸要求儿子每天穿什么衣服、吃什么生鱼片、摘什么樱花都要报备之后才能干——这儿子也当得太憋屈了吧!
更何况,现在当儿子,还没有零花钱...
足利将军埋头走上福州港船前的栈桥,一眼看到打头那艘“乙寅号”桅杆上平台纯次郎面目全非的头颅,不由想起前日在他得知那位年轻的忠武侯活着回来,而平台的头却挂在了船杆后,他忍了一口气去寻大魏那个厉害的女人。
“...若是平常武士,甚至是普通小名,死了就死了,算倭国给大魏投诚——偏偏是平台!他父亲可是太政大臣!”足利低下脑袋,“倭国战败已是定局,我们诚意很足,您麾下那位忠武侯仍不依不饶给平台下战书,甚至将平台杀死,待我回倭,该怎么向朝中交代?...”
大魏那个权势滔天的女人当时正在插花,听他说话,连头都没抬,“下战书?下什么战书?”
足利憋住气,“忠武侯将红旗射在平台居所的木门上——驿站里所有人都能作证。”
足利见女人不知,有了些许底气,“两国和谈间,忠武侯寻衅滋事致使者死亡,按大魏鸿胪寺律法,当处以流放三千里之刑。”
女人拿起铜剪将碗口大的木棉花剪了下来放在一旁,随口“噢”了一声,紧接道,“嗯?我记得射红旗决斗是海盗的办法?”
足利“嗨!”应是。
女人放下铜剪笑起来,“当初洽商和谈时,你不是说,那位平台纯次郎不是海盗吗?”
不是海盗,你应承海盗的决斗,还丢了命?
足利一滞。
只见女人将被剪掉花的木棉树枝递给足利,神色如常,“前事已去不可追,本宫准许你将平台的头颅取下带回倭国安葬——既然他在大魏境内身首异处,这条没了花头的枝蔓就当做他的身躯吧。”
足利埋头,唇角紧抿,单手去接。
在指尖碰到木棉树枝时,女人平静地挑开,似是想起什么,“这几日福州港和长乐港都不太平,港口周边两三个村子都被屠了。和谈还剩四日,咱们是一衣带水的邻国,正好一起顺道去看看。”
足利一惊,当下便知是平台纯次郎决斗前去倭人的村落一事暴露,当即又惊又惧,忙低下头,奉上双手将木棉树枝恭谨接下。
他再次真切地感受到:虽然大魏换了女人当家,但较之前朝逊帝,甚至当朝昭德帝,这个女人更狠厉、更蛮横、更喜杀戮。
栈桥之上,海风吹拂,足利回过神来,迈开八字走上船去。
福州港弯边渡相隔不远,行船一个上午就到,午间到时,便闻水面上传来“呜呜呜”的船鸣声,显金从窗框探出头,不觉震撼!
海面上,鳞次栉比停泊着近百艘宝船,体式巍然,巨无匹敌,称迹出巨物!
这个时代的造船工艺就已如此...先进了吗!
巨船带来的震撼一直持续到下船上岸,显金随大流往外走,一边走一边看,乔徽等在路口,顺畅地走到显金身侧,低声道,“大通宝船,长四十四丈四尺,宽十八丈,载重量八百吨,可容纳上千人——自前年底海上战争暂缓段落后,我姑父一直留在福建,领了军令状在此处造船。”
显金连声叹震撼,“不过两年的时间,就造出了这么多艘宝船!”
乔徽迈低下颌,轻声一笑,“只有前三艘里部齐全,其余的只粗粗搭了个框架,甚至桅杆都是前两日才立起来的。”
显金不解,“百安大长公主并非好大喜功之人。”
乔徽抬了抬眸子。
显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百安大长公主正领着足利一行倭人走到打头的宝船上,瞬时明了。
不战而屈人之兵,方为上策。
大魏将倭人打痛了,准确说是百安大长公主与乔徽舍了里子,不要命、不要钱地打法把倭人打痛了,才迎来了此次和谈洽商。
而依据大魏如今的人财物力,是没办法游刃有余地同时应对北鞑靼、南倭寇的威胁。
里中发虚,不能让倭人看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