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尾巴,正中午热得像个大蒸笼,连空气都是黏糊糊的,闷得人难受。
下河村村西李义田家院子里的大枣树上趴着的知了叫得不停,吵得人昏昏欲睡。
堂屋里,一屋子男女老少正捧着苞谷棒子搓着,搓下来的苞谷粒哗啦啦的落在地上铺着的竹席上。
堂屋门打开着,时不时两股穿堂风吹进来,倒也有两分凉快。
李老爹将刚搓完的苞谷芯子丢进身旁的撮箕里,起身到桌前端了凉着的水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,水珠沾在了胡须上,他忙伸手抹了一把,两手搓了搓,这才坐回去继续拿了两根苞谷棒子准备接着搓。
两根苞谷棒子刚挨着还没动,李老爹便重重打了个喷嚏,他不由抬起手腕子揉了揉鼻子,只觉得鼻子痒得很。
这是有人在说他咧!
这般想着,李老爹不由抬眼往堂屋外头看去,透过栅栏,能看到对面孙家堂屋里,孙老旺正躺在摇椅上一边扇着蒲扇,歇着凉,悠闲得很。
他这心里顿时就有些不得劲了,老孙家这是兴起来了啊,小儿子二月下场过了县试而后四月又过了府试,成了正儿八经的童生,消息传回来满村人都去恭贺道喜。
不过是中个童生罢了,村里的人巴结的都上赶着帮老孙家收苞谷搓苞谷。
这才几天呐,老孙家苞谷都晒好进仓了,他们家这还在脱粒呢!
人老孙家就三个儿子,两个儿子加老子就能供出一个童生来,他们家呢?
李老爹视线收回来落到堂屋,大儿子李继仁和二儿子李继和正不紧不慢搓着苞谷。
三儿子李继富和四儿子李继贵两个人都是坐不住的,一个急吼吼的拿着两根苞谷棒子搓得很是用力,满头的汗收也收不住,偏也搓不出多少,一个左边瞧瞧右边瞧瞧的,正偷摸耍懒。
他整整有四个儿子呢!满村里说起,谁不说他有福气?
这么多儿子干活,难道供不出个读书人?
那孙文明小时候就木头木脑的,看着也不机灵,谁想到他还能考中个童生?
跟孙文明比,不说儿子了,他这些孙子个顶个的都不差啊!
李老爹不由将目光投向坐在儿子们身后搁一堆搓苞谷的孙子们,这么多的孙子,还没能比得过孙文明的?
李老爹心里卯着一股劲,他打小就跟对面的孙老旺不对付,没道理他的儿子都成童生了,他的子孙还得都在地里刨食,不比比看,谁知道结果?
他重重吸了一口气,在这一刻,终于将思考了好几天的事情拿定了主意。
随即将这口浊气给吐了出来,清了清嗓子,道:“大家先停下来,我有话要说。”
早就搓得手累不想搓了的李继贵第一个停下了手,别管要说啥了,爹既然发了话,先停下来准不错。
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停了下来,望着正中的李老爹,有疑惑的,有等着听李老爹有啥话要说的。
见满屋子人都看着自己,李老爹也不卖关子,当下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,“我想咱家也供个人去读书。”
啥?
此话一出,满堂屋都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脾气向来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的老三李继富立马就接了话,“爹,您老说啥呢?读书?那是咱家能想的事情?”
这话听得李老爹就不满了,立时瞪他,“咋咧?咱家咋就不能想了?人孙家两个儿子就能供出个读书人来,咱老李家四个儿子呢!再加上松哥儿他们兄弟几个,还供不出一个读书人?”
李继富立即没心没肺的笑道:“人孙大杀猪一年就能挣三四十来两银子的,咱家哪个能跟他比呀!”
李老爹脸色立马就黑了下来,黄氏瞧着,赶紧拽了李继富一把,李继富顿时就闭上了嘴。
他虽想到啥就说啥,心直口快不过脑子,但听媳妇劝啊,一拉准能拉住。
当年孙老旺将大儿子送去学杀猪,李老爹瞧着眼红,也是将老大李继仁送去学了唢呐,好当个唢呐匠,可惜李继仁没这个天赋,学得也不咋地,学了好多年,唢呐吹不好,没办法,只好跟着师傅的几个儿子混口饭吃,跟在队里头铛铛锣。
十里八村红白喜事的都兴请一支鼓吹手去,遇上喜事多白事多的一年,也能挣个三五两银子。
他一看一个儿子顶不上,当即又将老二李继和送去学了木匠,可惜李继和人老实,也不会咋说话,做得细致,出活就慢,名气是有点,但一年里接不了多少活,能挣个三五两银子就不错了。
两个儿子加起来,仍旧抵不上人家一个,李老爹转头就将目光落在三儿子和四儿子身上。
可惜三儿子是个炮仗,送去当学徒没多久就说话惹恼了师傅给退了回来。
小四儿子又是个耍性大不着调的,送去当伙计没多久也被掌柜的给解雇了。
没办法,李老爹也只能将二人拘在家里种地。
转眼儿子们都成了家生了娃,种种地,闲了去打点短工,一大家子这日子虽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