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了?”苏樱起身, 走向裴羁。
为什么这样迟疑、犹豫,为什么看着她时,目光这样哀伤。
怎么了?也许是该, 彻底还她自由了。裴羁低垂凤目, 慢慢伸手到怀里,握住锦囊。
苏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。她知道那里藏着什么, 他不曾说, 她便也不提, 可这件事, 终究有必须面对的时候。心跳快着,看见他打开锦囊, 托出里面云纹的黄绢——他们的赐婚诏书。他会要求她成亲吗?苏樱咬着唇,转开了目光。
她现在,还没有想清楚要不要嫁给他。
“念念, ”诏书捧在手里, 沉甸甸的似有千钧重量,裴羁抬眼, “这诏书, 你拿着吧。”
苏樱吃了一惊,猜不透他的意思,迟疑着看住他, 久久不曾伸手。
“若是你不愿, 或者有其他打算, 那么,就永远……”声音噎住, 裴羁沉沉吐一口气, “不要拿出来。”
若你不想要我, 若你只想一个人逍遥自在,做这戈壁荒漠上蓬勃生长的花,那么,我还你自由。
苏樱怔住了,似被什么突然击中,半晌说不出话。在长久的,令人震撼的惊讶中,脑中回荡起一句话:他竟可以为她,做到这一步。
眼梢突然湿了,哽咽着:“哥哥。”
裴羁仰望着她,在紧张、哀伤与期待中,紧紧攥着诏书。也许她不会接呢,也许她会告诉他,愿意嫁给他呢。他都已经改了,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追随,即便成亲,她也是自由的。
她突然伸手,搭上诏书。她要拿走这诏书。裴羁猝然转开脸,在深沉的哀伤中,松开了手。
这样,也好。他既已想好了,那么,落子无悔。
织着云纹的黄绢,带着他的体温,沉甸甸的落在手中。苏樱觉得手有些发抖,拿不住,要用力才能攥紧,在复杂激荡的情绪中,看见裴羁微红的眼梢。
他侧着脸看着壁上的佛陀,壁上的长明灯从远处为他投下昏黄的光晕,刀削斧凿般的侧影上漆黑的眉睫微微轻颤,让他从来冷峻的容颜显出异样的脆弱。心脏处猛地一疼,苏樱情不自禁坐下来,握住裴羁的手。
张张唇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这诏书她拿到了,至少现在,不会再还给他。这诏书决定了她的将来,她更愿意自己掌控,而不是受制于人。可此时憔悴支离的裴羁,又让她心里难过到了极点。
沉默着,轻轻拥他入怀,让他的头,埋进她怀里。
裴羁听见了她的心跳,清晰,有力,与他缓慢哀伤的心跳截然相反。嗅到她身上混合着松墨香,香药香和幽淡女儿香的绵绵香气,如梦如幻,迷离奇异。现在是她拥抱着他,居高临下,强大包容,他是被怜悯,被抚慰的一个,她的手这样轻、这样暖,一下一下拍抚着他,像抚慰受伤的孩童。
这一切既然他哀伤,又让他着迷。她的一切,对他都是如此。
就这样吧,落子无悔。从前他亏欠她,如今他深爱她,无论哪一个理由,他都必须如此做。裴羁沉默着,用唯一能活动的右臂,紧紧拥抱住苏樱:“念念。”
她低低嗯了一声,缠在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里,轻柔地响在耳边。
“念念。”裴羁又向她靠了靠,贴着她柔软温暖的怀抱,她衣上有点湿,也许是他留下的吧。突然间再忍不住,“念念,再给我一个机会吧,求你。”
他知道她恨他,但她曾经,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吧。这些天里他抛舍一切,她对他,也有那么一点点怜悯吧。紧紧抱着她,连受了伤的左臂都努力着,只想要离她更近,更紧:“我都已经改了。”
无论她想做什么,他都会毫不犹豫站在她一边,抛舍一切,追随她。
苏樱看见他消瘦的背脊,左肩上鼓起一块,是他为她受的伤。无数时光匆匆从眼前流过,在怅惘中捧起他的脸,在他眉心落下一吻:“好。”
裴羁怔住,片刻之后,都成狂喜:“念念!”
用力拥她入怀,抱得那么紧,直到她嗔怪着,伸手推他:“小心些,弄到伤口了。”
伤口算什么,便是要他的命,他也会双手奉上。“念念,”裴羁喃喃唤着,握住她的脸,反客为主,俯身吻上那日思夜想的唇。
苏樱闻到强烈的男子气息,混合着药粉的气味和他身上淡淡的降真香气,织成一张大网,让人晕眩,恍惚。头顶是经洞修凿平整齐的顶壁,抹了白灰,还等着她来画。画什么呢,全然想不清楚了,他的吻是最致幻的药物,让她的晕眩越来越严重,渐渐的,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。
……
三更时起了风,吹得庭中那棵枣树刷啦啦一阵乱响,裴羁睁开眼睛。
他是下午搬进四条街这边的,房舍不大,二进小院四间屋外加一个耳房,苏樱原是要他住自己的卧房,最宽敞,也最方便,但他选了耳房,他一个男人什么事都好对付,岂能鸠占鹊巢,让她不方便。
只不过这间耳房,挨着她的卧房,床铺与她的床铺,一墙之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