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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山风雪 第 36 章

第36章第36章

鹤儿奉了娘子的命,今夜留在二郎君这里,免得他跟前的婢女服侍不周。待杂事都收拾完毕,她吩咐升儿和彩绢几个年纪小些的都去睡外间,有事再叫她们,自己抱了一床被袱,轻手轻脚进来,铺放在了屋中的一面屏风之后,完毕转出屏风,迎头撞见对面两只幽幽盯着自己的眼睛。她吓一跳,拍了拍胸,哎唷一声:“我的小郎君嗳,还以为你睡着了!背后这么盯我作甚,吓死我了!”郎君从小便不爱和府里的婢女丫头们厮混,姿态高傲,脾气也不是很好,众人多少有些怕他,但也有例外。他对白氏跟前的几个人却相当客气,一向姐姐姐姐地叫,当中又以鹤儿年纪最大,所以和他很是相熟,说话也十分随意。“你睡我跟前作甚?”

“还能作甚?自然是照顾你了。你伤得不轻,娘子叫我留下守夜。”

“走开走开!“她说完,却见二郎君皱眉拂手,“你在这里,叫我如何睡觉?”

鹤儿笑道:“不是有屏风间隔吗?小郎君你尽管睡,当我不在便是。”

他哼了一声:“也好,你留下,我去睡别地了!”说完竞真作势起身,鹤儿赶忙阻拦。

“罢了罢了!你不乐意,那我便去睡外面了。只是你自己行动不便,我怕外面听不到声,你若醒来腹饿,吃茶端水,尽管大声叫我!"说完,见他才慢慢又趴了回去,闭目唔一声,便摇了摇头,只得收起刚展开的铺盖,熄灯走了出去,又将门轻轻地合拢带上。

寝屋里沉寂了下去。裴世瑜在夜色中静静俯卧,身影一动不动,看去犹如睡着。

许久,远处街巷里发出的一阵二鼓之声隐隐地传入屋中,外面鹤儿与婢女们发出的轻微的步足与各种案窣杂声也已彻底消失。

再过片刻,裴世瑜睁眼,咬牙缓缓地支臂,从枕上撑起自己,盘膝坐了一会儿,待方才牵出的一阵皮肉之痛缓和了些,便无声无息地穿靴,下榻套上衣裳,衣带不好系,随意掩了衣襟,松松散散的,又胡乱在外添件氅衣遮挡,随即抄起马鞭卷起塞入靴筒。

准备好后,照例是熟门熟路,他从窗户翻了出去,看一眼左右,庭院内外静悄悄皆是无人,便悄然转到马厩,牵出龙子,从近畔的一扇角门里走了出去,再咬牙翻上马背,立刻便往城门赶去。

他今日受的鞭刑,实在不轻,寻常人不至少躺个三五天,怕是不能动弹。他虽从小顽皮,隔三差五,身上不是这里青一块就是那里紫一片,习武后,摔打更是如家常便饭,但也不是真的钢筋铁骨,刚上马背,龙子不知主人伤势,如往常那样撒腿便跑,颠得他眼前一阵发黑,险些没痛晕过去,急忙勒停,自己俯在了马背上,又闭目缓了一阵,待痛楚过去,举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,方再次小心驱马前行。

来自皮肉的疼痛,终还是抵不过他心里翻腾得正一阵紧过一阵的波澜。念头如火苗一样,正在烧他,又有如化作了一根根的毫刺,在他的皮肤下不停地扎刺着全身。只要两条腿还在,尚走得动路,他便不可能忍得下。他必须立刻就见到她面,将话问个清楚。

咬牙骑了一段路后,伤背上的痛感仿佛变得麻木起来,他加快速度,很快抵达城门,借口有事,叫开了门,正要出去,一条镇铁禅杖从后伸来,挡在马头之前。裴世瑜转头。竞是韩枯松,见他皱眉望着自己,便若无其事道:“韩叔怎在这里?我有事,出去便回,韩叔自去歇息!"说罢,催马待走。

韩枯松因了白天之事,烦恶未消,入夜睡不着觉,想着城内暂也无事,不如连夜去红叶寺里清净几天,便出来了,恰好在此遇到世瑜,怎肯放他出去,命立刻回去休息。裴世瑜又恳求几句,见他油盐不进,登时沉面,一言不发抬起靴,一脚踹开了挡在前的禅杖,丢下大和尚,策马便冲出了城门。

韩枯松气得不轻,冲他背影怒吼几声,又有何用,他早已疾驰而去。

韩枯松怎放心如此放他一个人出城,少不得立刻驱马也追了上去。本是要将他强行拦回的,然而追出一段路,发现此路好似通往汾水行宫,难免便有所联想,又想到他白天在祖堂里当众为那女子辩解的一幕,忽然,仿佛领悟到了几分如裴忠恕那样的恨铁不成钢的恼怒。然而大和尚还是没有强行再拦了,只于后紧紧跟着,随他去往他要去的那个地方。

天一黑,汾水行宫的内外,便变得极是寂静。李霓裳休息了一个白天,先后来了两个郎中,她吃了药,前半夜昏昏沉沉地睡着,出了身汗,醒来后,擦身换了身干爽的衣裳,人终于感到舒服了些。

子夜已过,万籁俱寂,但离天亮还早。

月光从雕窗后透入,如一片清水,洒落在了牙床前的那张梳妆几上。

李霓裳枕着一条露在外的雪臂,侧身向外蜷卧,目光透过朦胧的帐,久久地凝落在梳妆几上。

几面之上,静静架着一面镜的影。

只是,早已不是此前的那面日光镜了。

那被劈作两另的残镜早已不见,想必早被此处的婢女们收拾掉,丢弃了。

她闭目,又过了许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