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朱蕉看来,黄月英和黄家是不同的。
黄家的种种家资或许属于黄承彦,却并不一定属于黄月英,身为女子,小主人想要承继家产既要看家主的心意,又要看同胞兄弟的意愿。
而她的主人蔡夫人的钱财,却必须用到她拼尽全力留下的唯一的女儿身上。
黄承彦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
纵使他平日里再如何出言不逊假作不羁,这于民于众的悲悯又怎会让枕边人都看不出?
蔡夫人不仅是洞察通明的,也是清醒而现实的。
朱蕉陪女郎一同长大,小女郎是夫人逝前重托,她曾在塌前将自己的顾虑与担忧尽数述说,虽然仓促,但朱蕉一字不敢忘。
但或许无论是蔡夫人还是朱蕉都始料未及的是,没有女主人,黄承彦作为一家之男主,竟从小将黄月英带在身边,亲自看顾照料。
这样不是不好,生母早逝,没有主母做纽带,小主人与主父相处当然是越亲近越好,但这不可避免地会叫小主人全心全意地信赖主父。
但黄月英如今才几岁?她真的知道这些钱财用在何处的区别在哪里吗?待她长大成人,懂得了许多现实和真实之后,还会一腔热血地为黄父的心意而动吗?
她被家主一手教导,与他一心相同,但她与他其实是不同的啊!
黄家的家产,让黄承彦如何用了,朱蕉是无能为力的。
如今听闻没有,但若是哪日黄承彦起了心意不知怎的有了旁的子嗣,又或许从黄家哪一族人那里过继了兄弟的儿子做嗣子,这一切就都与她无关了。
夫人留给女郎的家财必不能这样用掉。
朱蕉恪守着奴仆的规矩,既不能非议主君又不能挑拨主少的关系,心中隐秘的盘算说得云里雾里。
黄月英并不能太听懂,她的思考模式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,从来就未进入过后宅模式,于是就显出一分很适合七岁孩童的懵懂。
倒是被黄义细心培养的同样长于后宅的秋罗懂得些门道,见女郎一脸茫然,她上前一步示意自己有话说,得到了女郎的允许才转向朱蕉,轻轻柔柔地开口:
“阿嫲,郎君至今独身一人,秋罗自幼长在庄子上服侍女郎,以为郎君没有续娶纳美之心……”
此时没有,不代表……
朱蕉想要反驳的话还没有开口,屋外传来通报,府前有自称甘先生的一队马车到了,说是应郎君之命而来。
黄月英惊讶又喜悦,一时便把屋内的争执都放下了,一边起身往外走,一边跟一旁的秋罗念叨:“怎么这样快!我还以为总要耽搁几日呢!”
又转身招呼朱蕉:“朱蕉,我们先到前院去,你不知道,甘先生可带了许多好东西过来!”
“女郎,幸不辱命!”
甘宁刚脱下一身蓑衣换了新常服就见了急匆匆赶来的黄月英,拱手行了一礼。
黄月英双手托起甘宁,打量着他的面色,见人应该没有什么不适,才一边将甘宁迎到堂位上一边问:“怎么这样早?今晨就下起了大雨,我还以为先生要耽搁几日待天时好了再来,月英这里其实不急……”
甘宁笑答:“宁昨日收拾了辎重,就打算今日一早出发,郎君昨晚看了天象,最近至少半月恐没有天时好的时候,如此晚走不如早走,省的耽误了女郎的事……”
“郎君和宁的意思不谋而合,连夜准备了大大的油皮纸盖在了马车上,如此冒雨赶路也不至有损……”
甘宁拧了把打湿的头发,就是他们这些人和马,路上行进难免要受些雨水,好在如今正值盛夏,不必担忧受寒,倒是多些凉爽。
说着,他就爽利地大笑了出来。
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人,笑得跟水浒传里的彪形大汉一样。
“行了,先生少得瑟了,先把去寒的汤水喝了。”
黄月英翻了个白眼,接过朱蕉奉上的姜汤递给了甘宁——我果然就是看不惯中二少年装X的样子。
他们这师生的情谊啊,最多也就维持住三分钟的彼此客气。
甘宁也不在意,黄月英这尊师重道的品质一以贯之,他都习惯了,随手将计册拿了出来交给了一旁的婢女。
他认识秋罗,知道她日常就管着女郎的内外务,还叮嘱道:“此次带来的物品都记在这计册上,是郎君带着安家宰一手经办的,这一路当是没有损坏……”
黄月英听朱蕉回禀一同护送物资的七十九人,都送了姜汤,安排好了吃住才从秋罗那里接过册子。
甘宁的饭食也备好了,她查看着,见朱蕉安排的体贴周到,就自己带着册子回房研究去了。
黄老爹安排带过来的东西可谓投其所好,黄月英自己手抄的几本数学教材一看就是给蔡家的,蔡家是她的母家,又素来喜好研习学问,再也没有比她手抄的书本更礼轻情意重的东西了,尤其她这书本的知识也实在称不上“轻”。
半车扎染的丝绸应是给杨家的,黄家也要开始走纺纱缫丝的生意了,于情于理都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