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恕忽的记起,前几年,父亲有一段时日格外消沉,据说是因为一位姓姜的友人突逢大难逝世,一向不信神佛的父亲,还亲往寒潭寺给那位友人做了法事,点了长明灯。
有一日父亲醉酒,他进去劝慰时,还被父亲拽住,哭哭啼啼地说了好一通酒话。
“我与你姜叔叔,差点就成了儿女亲家,若是当年我能劝他离开原武县,他也不必……”
后面的喃喃之语,陈恕已记不清楚,这一件事他也没有放在心上,只当是父亲酒后胡话。但今日却忽然记起。
这位姜贞姑娘,许就是父亲故友之女。
可能当年父亲曾与姜叔叔起过定亲的念头,但与姜家这些年也没有来往,此事想必是作废了。
恐怕是母亲误会了。
陈恕这个年纪,青春正好,但无心情爱,他唯愿以身报国,老太爷教给他许多真理,他尚未一一践行,并不想体会儿女情长。
陈恕想同那位姜小姐说清楚。
行至和方院正院,陈恕正要进去,忽然听见母亲的声音传来。
她似乎正在同人说话,语气十分温柔,“贞贞,你去玩一会儿吧,等我这里忙完,再检查你的功课。”
贞贞?
陈恕顿住脚步,轻轻一瞥,看到半掩的轩窗内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。
陈恕略一思衬,站到了角落里的葡萄架下。
待那小人儿一出来,他第一眼就皱起了眉。
墨竹也真是,那传言怎可当真?这姜姑娘分明还是个孩子。
看起来不过同莹姐儿差不多大,陈恕没有多看,只发现她好似有些活泼,从门槛中跳出来,衣裙上绣的蝴蝶像活物似的振翅欲飞。
陈恕看了看周围,母亲好似正在屋里同下人们说话,院子里十分寂静。
于是他出声叫住了姜贞。
“姜姑娘请留步——”
姜贞手中正抱着一沓纸,这是她这两日的描红,陈恕站在葡萄架下,她一时并未察觉,因此被他吓了一跳,手一松,宣纸四处纷飞。
其中几张晃晃悠悠落在陈恕脚边。
他低头一看,先是一愣,而后不禁轻笑。
那几张大字写得歪歪扭扭也便罢了,每一个字的下面,都有她的图画,一整张纸花花绿绿,她好似在用这种方式记住每个字的意思。
果真还是个孩子。
姜贞手忙脚乱地去拾起散落各处的宣纸,脸色逐渐胀红,这么糟糕的功课被别人给瞧见,她心中羞愤不已。
只是越着急,这些纸便越捡越多,日光穿过葡萄架的缝隙照在姜贞身上,让她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。
“给你。”
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,姜贞一愣,只闻一阵不同于草木清香的冷冽气息袭来,姜贞抬眼,见一个少年正站在几步远处的葡萄架下,神色淡淡地看着她。
少年十来岁的模样,身量修长,身着一件石青色直裰,腰间悬一块青玉,除此之外浑身再无点缀,面容如玉,目光十分冷淡疏离。
他手中握着姜贞的描红,叠的十分整齐。
姜贞忙上前接过来,喃喃朝这个陌生的哥哥道谢,陈恕微微点头,问道:“你可是姜姑娘?”
整个和方院应当只有她一个姓“姜”的,姜贞迟疑着点了点头。
陈恕本想直接同她说清,可姜贞太小了,他很怀疑她能不能听懂,于是先迂回着问:“你在跟着我娘读书?”
他这样说,姜贞一下便明白过来陈恕的身份了,原来他就是二夫人的长子,姜贞再次轻轻点头。
陈恕见姜贞不与他说话,只是点头,叹了口气,见四周无人,终于说出来意。
他尽量放轻了声音道:“姜姑娘,你可知你我之间的婚约?”
婚约?姜贞吃了一惊,不明白陈恕在说什么。
她瞪大了眼,甚至朝后退了两步,陈恕抿着唇,脸色肃然,姜贞很是被他唬了一跳。
这人在说什么啊?真是奇怪!
陈恕看出她的胆怯,知道自己从来不招孩子喜欢,不想她也被自己吓到,想起方才见到她与母亲说话的场景,尽量温和地道:“贞贞,勿要信我母亲,你我婚约,应是不作数的。”
他不是猜测,而是他的婚姻大事,若是真的,太爷爷必定会告诉他,但此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,定然不是真的。
姜贞更懵了,二夫人何时说过婚约一事?这人当真是二夫人的长子吗?怎么净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胡话。
她不想理会他,但陈恕却定定地看着她,仿佛在等她的答案,姜贞只好仰头,看头顶的葡萄。
青竹搭就的葡萄架上,枝叶翠绿,一串串肥嘟嘟的葡萄,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剔透,仿佛上好的翠玉。
陈恕凝视着姜贞,无奈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