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初,春风拂面,马车停在山脚下,一下车,可见满山青翠,洁白如雪的杏花沿着石阶一路盛放。
莲花寺门前,小沙弥将一行女客迎入寺中,为首的妇人气质清艳,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女,一人着艾绿,一人着桃红,皆是眉目如画,虽年纪尚小,但仍能看出日后倾城之色。
三人拜完佛求过签,缓缓往山下走去。
陈莹两步跳下台阶,红色裙摆随风飘飞,她手中握着一支签,轻嗤一声道:“这劳什子签文,分明是在胡说八道。”
江氏心事重重,轻斥道:“莹姐儿,佛门重地,不可胡说。”
她心里还在念着那签文。
“急水滩头放船归,风波作波欲何为。若要安然求稳静,等待浪静过此危。”
解签的法师道,此签乃船行急滩之象,若求得是好事,则此回不成。
江氏问的,恰是长子陈恕今年的乡试。
姜贞在一旁扶着江氏,宽慰道:“二夫人,恕哥哥的学问何须担心?顾先生不也说了,此番恕哥哥必然会中的。”
江氏点头,暂时按捺住心底的不安,是啊,恕哥儿入东山书院两年,回回月考都是第一,有什么可忧虑的呢?
三人回到马车里,继续前往山脚下的东山镇,东山书院就在镇子上,不过此次,三人并非特意来看望陈恕的。
她们于一月前从扬州前往盛京,探望刚怀孕两个多月的陈芙,回来的路上刚好路过东山镇。
车里,江氏抚着茶杯,感叹道:“你们大姐姐,看着是沉稳了许多。”
陈莹一向看不惯陈芙,但这一次却没有反驳母亲的话。
陈芙前年九月与大理寺卿吴嵩的庶长子吴绍庚成婚,一年多未有子嗣,年初,吴绍庚之母杨姨娘做主,给儿子纳了两位良妾,偏偏此时,陈芙被诊出有孕。
但她胎像一直不稳,且隐有滑胎之像,大夫人十分担忧,愁得生了恶疮,无奈之下,老夫人让二夫人上京探望陈芙。
姜贞知道,这是老夫人在警告吴家,给陈芙撑腰。
再次见到陈芙时,她已快认不出来了。
一旁的陈莹正巧也在感叹,“娘,大姐姐……怎的憔悴那么多?”
姜贞记忆中那个神采奕奕,明丽照人的陈家大小姐陈芙,再见时,已成为了一尊端正刻板的木胎泥像,她扶着并未显怀的肚子与她们说话,眼神像一口幽深的古井。
江氏心里大抵知道是怎么一回事,但芙姐儿并未在她们面前诉苦,反而一直笑着。
“二婶和两位妹妹能来看我,我已十分感激,烦二婶回去转告我娘,我在吴家什么都好,夫君待我温柔,婆母也心疼我,如今的日子,我再没什么不满意了。”
江氏不愿去戳破陈芙强撑的脸面,她心情复杂,在陈莹姜贞面前,却也为陈芙掩饰道:“你大姐姐有孕在身,难免疲惫,脸色憔悴些也是正常。”
陈莹半信半疑,不过马车外的风景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,让她不再纠结陈芙的事。
江氏也松口气,笑着道:“莹姐儿,把帘子放下,翻过年就要十岁了,问还没得规矩。”
陈莹不舍地松开手中的帘子,嘀咕道:“娘,二哥也不在,你就别提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,多无趣呀。”
江氏轻轻一笑,“是么?等会儿见到你二哥,你也把这话同他说一遍。”
陈莹一下闭紧了嘴,虽然与二哥陈恕已两年多没见过面,但她还记得二哥严肃的面容,心底生寒。
姜贞淡淡地笑了笑,她对陈恕的印象已不太深刻,只有每次见到小黄鹂时,才会想起他的脸。
马车辘辘行了一段小路,便到了东山书院门前。
江氏是先与顾先生说过的,因此能轻松地进到外院,此处设有茶室,书院弟子若有家人来探亲,多在此处相聚。
小厮端来茶水与点心,姜贞随江氏坐下,茶室中燃着檀香,味道不重,但能令人心神清静。
茶室的墙上挂着字画,江氏看了一会儿,便笑着指着一幅松柏桐椿图道:“这幅应是恕哥儿所作。”
姜贞眼神随之望去,只见画中松柏苍劲豪放,枝干皆以浓墨描绘,而树叶却笔墨浅淡,一眼看去,只觉喘不过气来。
陈莹不解道:“娘,这画既未署名,又不像二哥从前的画风,您如何看的出来的?”
江氏微微一笑,正要回答,却听一记低沉声音传来。
“母亲眼明心亮,知儿子甚深。”
扭头看去,一身着襴衫的高大少年正垂手立在门外,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们。
正是陈恕。
两年不见,姜贞依然要微微仰头,才能看清他的面容。
十三岁的陈恕较两年前又长高了许多,不过仍旧清瘦,脸上的稚气几乎要消失不见,眉目越发凌厉,薄唇轻轻一抿,十分严肃。
陈莹躲在江氏身后,怯怯地唤了一声“二哥”。
姜贞也跟着叫了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