换做十几岁的他或许还会迷惘。二十岁时他应付那些四面八方的刁难,早已绰绰有余。
蒋姑妈最先扯着他袖子哭嚎。
她一门心思想借着蒋爷爷女儿的身份,在世界各地有头有脸的人跟头讨趣。
蒋鹤贤对于蒋姑妈要他出人头地的哭诉不为所动。
那些顽固如石的大长辈里,无疑是大伯最为的严厉苛刻。
“你隐瞒你爷爷病情的事,我以后再跟你计较。”大伯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放下他高人一等的架子,没让秘书转达是他最后的仁慈,“你先什么也别管,葬礼的事也别操办,我一手会收拾,你给我好好读书,你爸妈生前……”
蒋鹤贤觉得从他口里提到他爸妈就特好笑,也无意打断,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,时或掏出手机漫不经心地看上一眼。
终是把大伯激怒:“蒋鹤贤,你怎么这么不懂事,现在我在说话。你爸妈教给你的家教去哪了?”
蒋鹤贤这才慢慢将手机收入怀,神色微嘲:“您配提我爸妈么。”
蒋姑妈眼见形势发展不对头,踩着小高跟把他拽到身后。
嘴里数落死孩子,很清楚以后她姑侄俩离不开这位大企业家的照拂。
她唯恐这坐惯了高位的蒋家大家长,当着众目睽睽忽然给蒋鹤贤一巴掌。
姑妈心里惴惴不安着朝蒋鹤贤使眼色:“说的什么混账话呀,我弟弟的死跟家里人有什么关系。”
蒋鹤贤正眼看她,最后把目光冷冷送到眼前高大威严的男人脸上:“我父亲生前好端端地领管着一支初具规模的厂子,您面对他的恳求毫不所动,仍是执意拆了那片园区,这事就发生在他俩出车祸前一天,意欲何为呢。”
蒋大伯忍着暴怒的青筋,声调冷硬:“你这是什么话,我间接害死了他?”
蒋鹤贤疲乏地笑笑。
蒋鹤贤瞟了眼所有在大伯身后蓄势待发的保镖,一点没所谓地回头:“公论在人心,这事也查不出个结果,全看你的心肠硬不硬,肯不肯承认。”
蒋鹤贤父亲最后几年辞了化工厂的工作,在附近的园区开了个小场。不多久蒋大伯正好处理那一块拆办,蒋爷爷几次也劝过没被采纳,厂子拆了后,蒋爷爷也主动和蒋大伯那几家断了联系。
一席话结束,过几天的葬礼蒋大伯没再吱声。
及至他大学肄业也没再插手管过一回。
葬礼那天雨水如注似的落下,蒋鹤贤扶着没有尸首的棺椁,浑身浇成了落汤鸡。
他没打伞,一步步送完爷爷出灵,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和他多说几句话。
那种小时候被出席父母葬礼的同情怜悯,又一次如万箭齐发,射在了他心口上。
过不了几年,蒋鹤贤辍学后一众的狐朋狗友之一,求他帮忙做向导,带着一批老顾客去云南。
蒋鹤贤开始百般拒绝。
他不喜欢和人一同出游。更毋论带人出游。
他那开店多年只亏不赚的好友就笑:“撒谎,你床头不是放着个和女人在西藏的照片,那人谁啊?”
蒋鹤贤低头给律师发消息,听起来不甚严肃,似乎是说哪个不在乎的女性朋友:“所以呢。”
那人给他递了张纸,神色里满是暧昧:“和人分手了心里不痛快?那还留着前女友的照片做什么。”
蒋鹤贤终于抬头,用手虚虚点了点他。
那人立即道:“放心放心,我那金牌导游请假了,就剩个刚出茅庐的小子,实在不放心,我这群又是老客户,能怎么办,你帅呀。”又笑,“这对母女里的女儿,长得像不像你前女友。”
蒋鹤贤略微扫了一眼,接过纸推开他,径自往椅子上闲散坐了,语带警告:“你别惹人家。”
那人立刻手拍胸脯,紧接着屁颠屁颠往跟旁坐下,拿手往嘴巴划了个封口的手势。
他微一抬眸望着蒋鹤贤,眼神里带了点不清不楚的感慨:“你这么在乎,还和人分开。总不可能别人先甩了你吧。”
蒋鹤贤没理会,只道:“你去吗。”
他拱拱手,之前因一次出游和素不相识的蒋鹤贤一见如故,自此回来才生出每月一聚的交情:“我吧,决定权在你。就怕看你和你老情人尴尬,我在场你更不舒服。”
几年的相隔时间,这是头一次有重聚的机会。
要不要见呢?
蒋鹤贤叮地燃着打火机,迟迟没有抽一口烟的欲望。仿佛这只是个思索的动作,他却难以从中得到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