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舍里的几个老铁都说葡萄对我有意思,我一点儿也不能确定葡萄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。睡在我下铺的兄弟大有斩钉截铁地说,我说葡萄对你有意思就有意思,你行动不?你不行动我先动手了。大有的声音像锤子,砸得我的床板咚咚咚直响,当然,也砸得我心惊肉跳。
我从上铺探下头,看见大有坐在床铺上,头快顶到我的床板了。我佯装大度地笑了笑说,葡萄对我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,我现在知道你对葡萄有意思了。君子不夺兄弟所爱。你下手吧?
大有一拳杵在了头顶的床板上,床板上面,正安卧着我的屁股,大有的一拳杵得我的屁股往上跳了跳,上铺一言,驷马难追。我连忙弓起身体,让屁股悬空。果然,大有又一拳杵在了床板上。这次,我的屁股没跳。
大有是个说一不二的人,也可能怕我反悔,立马出门行动去了。宿舍安静下来后,我才开始想大有提到的问题:葡萄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?
葡萄坐在我的前排,每次上课的时候,我都看着她的后背出神。她有一头浓密的长发,有时候头发跑到了我的桌面上,一团麻似地像数学题。我一看见她的头发,就有一种伸手触摸的冲动。
偏偏葡萄天生一副没心没肝的样子,经常在我想入非非的时候,突然回过头,两只眼睛朝我忽闪着,题又不会做了吧?
我顺水推舟点点头,以掩饰自己的尴尬。
我想也是,葡萄眨着自己黑葡萄一样的眼睛,晚上请我吃饭。吃完饭就告诉你。
这样想来,葡萄应该对我是有意思的。
还不只这些。有一次回过头来的两只黑葡萄瞪得更圆了,好奇怪啊,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。惹得周围的女同学都捂住了嘴,男同学都裂开了嘴。葡萄还不罢休,直愣愣地问我,你好好看看我的眼睛,你在不在我的眼睛里?
众目睽睽之下,我当然没好意思看。心里,却对葡萄有了意思。于是在一个周末,我买了一只钢笔,专门找刻字的师傅刻上了“黑葡萄”三个字。趁有一天上课的时候,我把钢笔偷偷别在了那一堆浓厚的头发内。整个晚上,我的心都在七上八下。跳得下铺的大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。
第二天上课的时候,葡萄依然一副没心没肝的样子。而我和我的同桌大有同时发现,葡萄头发里的钢笔不见了。葡萄不可能不知道是我送的,我由于皮肤长得黑,又时不时没事找事地和不对眼的同学打架,并且在关键时刻下手有些硬,大有他们平时都叫我“老黑”。葡萄第一次听见别人喊我“老黑”时,两只葡萄似的眼睛眨巴几下,然后张大嘴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,笑了。笑完,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,你说有意思没意思,我们两个合在一起就是“黑葡萄”。现在看来,刻着“黑葡萄”几个字的钢笔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。
如此一想,葡萄应该对我没意思。她只是没心没肝。
正这样有意思没意思地想着,宿舍的门开了,用脚踹开的,大有走了进来。我从床上侧起身看着大有,大有没看我,一头倒在了下铺上,用被子蒙住了头。
怎么了?我问大有。
你挺没意思的。下铺的被窝里传出了这句话。
明明对葡萄有意思却不敢承认,我也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,便翻身朝上,对着屋顶偷偷地叹了一声气。
此后,葡萄上课的时候再没有回过头,她浓密的长发也不再摊在我的桌面上。我和大有的关系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:表面上仍然是兄弟,私下里疙里疙瘩的,总觉得之间隔了一层,就像上下铺之间的隔板。我们之间再也没有说过和葡萄有关的话题。
这样的关系一直维持到毕业。
离开学校那天,别的宿舍的同学都有人送,大有却没有送我的意思。我收拾好行李、拉着箱子离开宿舍时,回头看了大有一眼。他像往常一样,用被子蒙住头,被子规律地起伏表明他睡得跟真的似的。
火车站天天都是集会,人来人往。我好不容易挤上车,坐在了座位上。车上和车下一样,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。这让我开始变得轻松,三年了,终于从一个熟悉的群体中跳了出来。老师说,出了学校大门,你们将进入一个陌生而又全新的环境,既有机遇,更多的是挑战。身处火车上的我却觉得,机遇和挑战离我还有一段距离,陌生却实实在在地走到了我的面前。人就是这样,熟悉了,反而有些不好意思;陌生了,目光反而变得肆无忌惮起来。就像现在,我的目光直直地盯在正在放行李的一个女孩身上。她的身材很成熟,是电影中才有的那种勾人的成熟。我看着她,却不是因为她傲人的体态,而是她那一头浓密的乌发。她的行李很大,看起来份量也不轻,拿起来放上去很吃力。随着身体的摆动,头发也摇曳成了毛毛虫。举了两次失败后,她的目光转向了我,老熟人一样笑着说,能帮个忙吗?
我知道自己很尴尬,但我很快把尴尬化成了行动。放好行李后,女孩坐在了我的对面,笑吟吟地看着我。这种目光让我觉得不再陌生,不陌生我便无法做到肆无忌惮,我把头转向了车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