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玉找我来是去看电影。
昨天晚上,土根就告诉我,说今天晚上俱乐部大礼堂放映电影《许茂和他的女儿们》,如果有兴趣,就要提前去买票。当时只是听了一耳朵,并没有在意。况且,我没有一个人看电影的习惯。在学校的时候,都是和大有、葡萄一起看的。现在在工厂,还没有找到和我一起看电影的人。土根虽然话很投机,但他要和他的艳艳一起看。
土根是个直肠子,和我聊得高兴的时候,主动提起了他和艳艳的事。两个人在一起好几年了,双方父母对两人交往都没有意见,艳艳的父母提出唯一的要求是:两人如果要结婚,必须得分到房。厂里的分房政策很清楚,按进厂先后积分排队,排到谁谁分。比土根早进厂几年的人还在附近的农村租房住。当然也有加分项,评上厂劳模加0.5分,评上市级劳模加1分,省级劳模加2分,全国劳模分房政策里没有列,目前还没有一例。土根和艳艳都是车间里的普通工人,别说劳模了,连个车间级先进生产者也没有得过。只能耗。土根没有说“等”,而说了一个“耗”,我看到他说这个字的时候,眼睛红了。肌肉男也有软弱的时候,当时搞得我的心里也不是滋味。我知道劝慰的话没用,没用的话我一般不说。我问土根,结婚证领了没有?土根说,早就领了,领了和没领一样,酒席没办,我们家乡,办了酒席才算正式结婚。
下午干完活后,我换掉工作服和工作鞋,出了装配封闭间。段玉站在门外,手里摇着两张电影票,一看见我就兴高采烈地说,老黑,快点,我们先去吃饭,吃完饭去看电影,《许茂和他的女儿们》。
我看见师傅一边在水池边洗手,一边有意无意地看着我,便说,还没下班呢。
段玉说,就差半个小时,我在工段长那儿给你请过假了。
段玉到底是个什么人?种种迹象表明,我的工作分配可能和她有关系。否则,在厂里无亲无友的我,如何能进得了“房中房”这样的地方。真要这样,在没有摸清她的底细之前,不敢轻易得罪。我对段玉笑了笑,你等我一会儿,我去洗个手。
和师傅在一起待了不到半天,已经深深体会到她对工作的认真和一丝不苟。洗手也一样。我走过去的时候,她还没有洗完手,正在抠着指甲缝里的油污。我接过师傅递过来的肥皂,一边搓手一边说,师傅,我能早走一会吗?
师傅用嘴往段玉那边努了努,你们以前认识?
我说,在来报到的火车上遇见的。
认识这么短时间,就要一起去俱乐部看电影?师傅问。
只是看个电影,有什么不妥吗?我疑惑地看着师傅。
师傅沉默了一会儿,好像下定了决心,你刚来不知道,厂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,如果单身男女一起去俱乐部看电影,就等于向全厂表明,你们俩个处对象了,第二天就会传遍全厂。你一进厂就谈对象,对你以后的发展不利。
能进工厂,吃上“商品粮”,我已经心满意足了,何况我还进了工厂很多人羡慕的“装配工段”,在这儿干一辈子就是我的幸运了,我没想到还能往哪儿发展?但师傅关于看电影的说法却使我犹豫了,我在一瞬间就想起了葡萄。不知道留校的葡萄现在怎么样?她和大有有进展没?我对师傅说,我知道了,谢谢师傅提醒。
我和段玉走出车间的时候,机床旁边的加工人都向我们投来了各种各样的目光。段玉谁都不看,走得大步流星,我只好低着头,跟在她身后急匆匆地出了车间。段玉是和我一起进厂的,这么快就真正成了主人,走路都这么霸气,我在心里还是很佩服她的。
你师傅刚才给你说什么了?一出了车间大门,段玉就问我。
师傅问我兜里有没有钱,说是和女孩子出去不能让女方花钱。我撒了个谎。
这还有点做师傅的样子。段玉笑着说。
你认识我师傅吗?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。
段玉诡秘地一笑,你猜?
你是厂子弟吗?我换了个问题。我听土根说,厂里最牛的年轻人,都是厂子弟,大学生都没有厂子弟牛。
段玉还是那副嘴脸,你猜?
我不猜,我猜不着。我说,我们去吃饭吧,我请你。按照师傅的提醒,看电影有些轻率,但一起吃个饭,感谢一下段玉,我觉得还是应该的。
你一个中技生,刚来,月底才能发工资,请了我家里给的钱怎么坚持到月底?段玉这句话一出口,我更觉得她神秘了。她对我可以说了如指掌,我却对她一无所知。
没事,我装作没事人一样,有我师傅呢?不会饿肚子的。
没想到你刚来,师徒关系处得这样好,段玉说,老李挺有招。
我知道她说的是师傅,她肯定和师傅很熟悉,但我没问,我知道问也白问。
厂里位处山沟,绵延十里,沟里面分布着厂区,沟口就是家属区、也叫生活区。生活区有个菜市场,不只卖菜,也卖各种各样的小吃。我和段玉坐在了一家臊子面馆门口,小饭桌上有一张油污不堪的纸张,上面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