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只兔子可能觉得在山上奔跑不是我的强项,不想甩掉我,在它变成黑点之前,回头蹲在了山腰上,一副“你奈我何”的样子。我一抬头,仿佛又看见了那要命的两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。我虽然能看见那两只又黑又大的眼睛投向了我,我却不能看出那目光中的意思:是含情脉脉、柔情似水,还是冷若冰霜?
月光恰逢其时洒了下来,山坡披上了一种素白,把那双亮亮的眼睛从黑暗中勾勒成了天上的两颗星星。我明白它等我太长时间了,现在该我追它了。我用足全身的力气,冲向山坡,有路无路对我已经不重要了。在我的想象中,我每跑出一步,就能离它近一步。现实又一次教育了我,不管我如何地脚下生风、如何地用尽了全力,它总是悬挂在我的头顶,板着清冷的面孔看着我,好像在看一个笑话。
乌云把月亮遮住之后,我到了山顶。说是山,其实不过是一个高高的土丘,但已经足够了,对我来说。坐在这个小土丘上,我可以俯瞰我为之栖身了十年的山沟。人在迷茫的时候,总有不可思议的感觉。当我的目光投向山坡下时,却发现天上的星星全都跑到了山下,那扇扇窗户吐出来的灯光好像一只只手,在向我打着招呼。我极力地想从这些灯光中分辨出师傅家的位置和段玉家的方位,最后却只找到了我和土根居住的单身楼。我们的窗户上没有窗帘,我仿佛看到了土根歪在床上酣睡的情景,山坡上全是一些不知道名字的小昆虫鸣叫的声音,我听着却像土根的呼噜声。土根一定是头冲着我的床铺睡的,好在他睁开的第一眼就能看到我。
但我已经回不去了。
我又抬头看了看天空,老天爷拉下了脸,不想让我呆在这里了。我知道,天马上要下雨了。夜晚赶路正符合我此时的心境,我不愿在我离开的时候让任何人看见。
到了镇上火车站的时候,已经是零点了。好在候客厅里的人不少。站在车次牌前,我不知道东西南北哪个方向属于我,我更不知道葡萄在东南西北哪个方向。已经有候车的人向我投来孤疑的目光,我不认识他们,却不能确定他们不认识我。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。在没有明确的去处之前,我知道南方是个不错的选择。具体去南方什么地方,我不知道,我看到有一趟去上海的列车,便稀里糊涂地买了票,稀里糊涂地随着人流上了车。
周围没有长头发,更没有黑葡萄一样的眼睛,我的前后左右,全是一些昏昏欲睡的中年男女。我却没有丝毫的困意,眼睛贪婪地看着窗外。窗外黑乎乎的,什么也看不见,就像我的目的地,被黑暗隐藏了,落脚点到底在什么地方,一无所知。
我的人生已到而立之年,我却还在出发的路上。我已经出发了好多次,每次都把我打到了原点。这次出发,我对结果毫无信心,因为我连最基本的去处在哪儿都不知道。
车厢里响起列车员播报站名的声音:华山站到了。我的眼前立即出现了在书上看到的西岳华山的图片。那一直是一个想过却没有去过的地方。我没有丝毫的犹豫,站起来就下了车。当站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,我还没有看清夜幕中华山的雄姿。我没有后悔冲动之下的决定。我想,神奇的华山没准能给我指明一条今后的道路。我现在要做的,就是在太阳出来之前,赶紧站在华山顶上看一看早晨的日出。
让我没有想到的是,赶着夜路上山的人比在火车站下车的人还要多。他们三人一伙,五人一群,全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表情,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地跟在人后,像一条没人关注的野狗。夜晚的华山除了陡峭的山路,还有刺骨的凉风。只不过寒冷很快被头上、背上冒出来的汗水击退了。当寒冷重新回到身体时,我已经坐在山峰顶上,哆嗦成了一团。
身体怕冷,心但却需要冷,我期望寒风能吹进我的骨髓,好让我脱胎换骨。人们都冲着朝阳去了,只有我一人借着刚刚褪去的夜色,贪婪地看着山下。山下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,什么也看不见。如果从山下看上来,居高临下的我,肯定也没有一只蚂蚁大。世间虽有“山高人为峰”之说,即使站在山顶,我也不是山峰。
我终于释然了,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宜觉察的笑意。我和众多上山的人一样,把贪婪的目光投向了冉冉升起的太阳。我想,初升的太阳就如一个初生的婴儿,开始了它的人生之旅。它不厌其烦,周而复始,每天都是起点,又每天都是终点,每一次的落幕从来没有影响第二天的出发。
我是吹着口哨下山的,窄小狭长的山路也被我的口哨声吹宽了、吹短了,三个小时之后,我又回到了华山火车站。我没有继续选择南下,而是选择了一条不太彻底的回头路。华山的寒风让我的骨头变硬了,头顶的太阳又唤醒了我埋藏在体内的动能和斗志:在哪儿跌倒,就在哪儿爬起来。只不过,爬起来之前,我得首先武装自己。
我回到了省城,一个在历史上叫“长安”的地方,也就是我曾经吃了一碗“片片面”又落荒而逃的地方。
我效仿了在市里大学求学的方式,直接来到了长安最负盛名的高等学府的经济管理学院,一间接着一间教室往里面看。每间教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