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肉骨樊笼 031

当天看猪的人还真不少,那头怪猪混在猪群之中,又是耸头又是拱腚,看得一干人等前仰后合、哈哈大笑。姜大瑞正乐得直拍大腿,突然瞥见对面的一个老头。

刹那间,他如被冰雪,整个人都傻了。

这不是那个....颜老头吗??

没错,人到中年,孩童时代的大部分记忆都已经模糊,但总有那么一两件,如被淬烧,愈发清晰。9岁的那一天,被挤踏死的鸡、驴脖子上挂着的两个人头、东家赏他的那顿打,以及这个颜老头,他都记得极其深刻。当然,现在的颜老头已经不穿清末的衣服,也不留辫子了。他穿时下流行的长衫马褂,辫子剪去,留了短发,白发依然稀疏,不大能遮得住头皮,样子....还是垂垂老矣、八九十岁。他和周围的人一样,正盯着猪看,但并不像他们那样乐不可支,相反的,表情有些悲哀,像是怜悯这猪。过了会,他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转身离去。

姜大瑞心跳如鼓,哪里还有心思看猪,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大笑和鼓噪声中,他鬼使神差一般,跟了上去。他看到,这个老头走路有点跛,很轻微的那种,还有,每走几步,右侧屁股就会不自觉地往外耸一下。姜大瑞一路遥遥跟着,最后惊讶地发现,竟然跟到了自己下榻的旅馆:这老头也是“人石会”的,自己入会有些年头了,但因为会员从未齐聚,所以一直也没见过。一番打听之后,他知道这老头姓颜,排号“丙申”,那时候,“人石会”还文绉绉的,用天干地支来排序。丙申,就是39号。

姜大瑞怀疑,这个“丙申”号的颜老头,就是当年那个拎人头的颜老头。

36年过去了,他怎么不老、也不死呢?

姜大瑞很好奇,但这好奇远远没到寝食难安的地步,大会结束,会员四散,他在上海还有生意要谈,于是委托中间人,雇了两个青帮的小混混,吩咐他们远远跟着,想看看这个颜老头家住何处、究竟是何方神圣。那个颜老头是从黄浦江边坐船、经由水道走的,几天之后,苏州水道的一条渡船上,不知被谁挂了个网兜,网兜里的两个人头一脸衰相,亲密地挤挨着。姜大瑞为此,给两个小混混付了好大一笔安家费。

当年的冬天,他听说,那个“丙申”号的颜老头死了,老死的,享年92岁。

美大瑞没再追查此事,他1978年去世,活了整整一百岁。他觉得,人活到这把年纪,应该坦然接受这世上的一切怪事,世界太大了,一百年,能看得懂什么呀。他晚年时,极其宠爱曾孙女姜红烛,觉得这娃娃容貌出众、气质脱俗,绝非凡品,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,他给她讲了许多自己早年的经历,还把珍藏多年、连儿子和孙子都无缘得见的“人参晶”传给了她。美红烛对那块人参晶爱不释手,说:“太爷,天然水晶长成人形,一千年都未必有一个吧,这块水晶,肯定有大灵性。”人石交流,光人有天赋还不够,最好是石头也能跟得上趟、有大灵性。这就好比你车技再好,开个破车,也决计开不出高性能赛车的速度,所以有些人长久“怀胎”不成,会考虑换一块更高质的石头,石头不凡,也能事半功倍。姜大瑞笑笑说:“‘人石会’讲究人石交流,这就跟男女谈朋友似的,你喜欢这块石头,但它未必喜欢你。按说人参晶是太爷挖出来的,但可惜了,跟它只有‘挖’的缘分,这辈子都没对得上话,你跟它磨一磨,没准它认你呢。“人参晶”交托出去的当晚,姜大瑞溘然长逝。

1983年,第四十五届人石会。

考虑到年代的特殊性,地点选在了山村、乡下,以办婚礼的名义,敲锣打鼓,很是热闹。

美红烛没号,跟着父亲前去凑热闹,当晚,还被选去给新人点红蜡烛,山乡没电,她完成了任务之后,顺手拿了一根点起了当手电,照着路回住处。乡下没旅馆,她和父亲都借住在附近的大娘家,走着走着,看到前头有个人。

姜红烛举高蜡烛。

那是个老头,佝偻着腰,一头稀疏的白发,穿一件白汗衫,灰裤衩,手里摇着一把蒲扇,边走边拍打蚊子。他有点长短腿,走路有些跛,走着走着,右侧的屁股会冷不丁往外耸一下。美红烛的手微颤,瞬间想起许多太爷给她讲的往事。

一滴红烛油颤到了手背上,但她一点也没觉得烫。

她吞咽了一口唾沫,尽量语气自如地叫了声:“大爷。”

那老头回过头来,看样子,足有八九十岁了,笑呵呵的,眯缝着眼看了她一会,说:“是你啊,我记得你,今天在场院里,好多后生娃骑在墙头、看你吃饭。”美红烛笑,亲亲热热地端着蜡烛挨过去:“大爷,你也是协会的啊?”

老头点了点头,说:“是啊,039号。你呢?”

姜红烛说:“我还没号呢,大爷,你慢着点走。”

她扶住老头的胳膊,这胳膊真老啊,皮耷肉松,松得人都不忍心用力扶。

姜红烛问了句:“大爷,您高寿啊?”

老头说:“我92啦。”

那之后不久,姜家就出事了,她坐了几年牢,“人石会”和石头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