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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有他如水 第 2 章

你杀了我大哥,我把你剁了喂狗!”他边吼边抡棍狠狠朝元凝背上抽,元凝硬生生挨了两棍,不由闷哼一声,她感觉口中有血流出,大吃一惊,顿时拼尽全力滚闪了几圈。

她手中还牢牢抓着那柄细剑,伏在地上一动不动,甚至连呼吸都片刻不闻,在月色掩映下,如一座细弱的丰碑。

“想装死?”大汉不知她是否真的昏迷,他哈哈大笑着往那一堆黑影走去,铁棍从土墙划过,发出沉闷的唰嚓声,“我这就送你——”

他话音未落,元凝豁然而起,双手执剑,直冲壮汉命门而去……

月色凄迷,元凝也不知自己独自跑了多久,月越来越清澈,她朦胧间察觉自己走到一片土丘,一开始她并未察觉这里是乱葬岗。

夜幕之下,跑也跑不动了,她安慰自己,那些狼群未必就真会过来啖她的肉,夏末的夜已经有些凉意,所幸地面尚且有余热,她摸索着找了块有碑刻的大丘,勉力睁大眼辨认上面的字迹。

“……之墓,”这里原来是块坟场。

元凝顿时一咯噔,猛地抬眼看向四野,那连绵起伏的小山丘,可不就是一个个小坟包?她小身子抖了抖,不禁连连苦笑,“当无碍的……乱世,死人比活人安全,放心吧,放心吧。明儿一早就去那座坞堡去找阿弟……”

她很害怕,如今各路都在打仗,有时也辨不出是谁在和谁打,老百姓的日子都难过,只有恶徒才能抛开一切束缚,为自己在这乱世挣得一息生机。

“垣墙皆顿擗,荆棘上参天”。元凝想起一句遥远的诗句。

这一路以来,她全凭本能往北走,她唯一的朋友家在武川。

这半年的生活就像在炼狱中,从前即使再黑沉可怕的梦境里也未出现过,一旦流离,无人庇荫。

她已经十七了,阿弟还太小,她想起阿娘的交待,心里顿时添了股力量——她一定要带他好好活下去。

她还不知他是否平安,如何能轻易睡去呢?

她倚靠在这座碑前,心中默念佛号,这些亡灵会理解她的,她不是故意打扰他们清净,只是想活命罢了,上天有好生之德,那些魂灵也不忍欺负她吧?

这一夜她的身体又冷又热,心绪凄迷,辗转反侧。

远处不知是何物在吟啸呻叹,在静夜里格外凄迷尖利,连绵没有尽头的小坟堆,郁郁阴森的尸腐气,在深夜里如同鬼魅匍匐穿梭,夜风飒飒,松柏莽莽,月影下的坟场恢恑憰怪。

元凝缩着身子,寒气侵身,不大能睡得着,她也不敢睡,于是不住默念维摩诘经。

这个夜晚格外漫长,元凝胆量本就不大,佛号渐渐有些不管用,她又开始想念父皇和阿母,父皇死的极屈辱——临死前,他头颅高高挂在太极殿正殿廊柱之上,双腿被人割去,扔到永巷前的万岁门,……这些都是她逃亡路上听百姓所说,每一个字她都听得真切,却宁愿自己是失聪了,这一切对于一个女郎来说,实在太过残忍,她害怕回忆过去。

朦胧间,她又想起宇文暻,她心里生出些憧憬,他如今在做什么呢,她离宫前曾派人打听过,他阿耶重伤离世,他们宇文部分了两派,一队弃了朝廷,加入了起义军的队伍;一队流亡到晋阳一带去了。

其实连她也不知,宇文暻如今去了何处。她只是想有个念想罢了,有个念想罢了。

她发着高热,身上很疼,像被人拿根棍子使劲抽打过,她想,若是此刻有人能给她一张草席,她要贴在上面睡个几天几夜,若她有什么幻术,她要将寝殿里那张带五色珠帘的高脚漆床随身携带,这样她就能随时躺在上面……她还要在上面摆放香几,黑釉瓷的碗里盛满胡麻饭、山羊脯、洛鲤、伊鲂……还有白马寺的甜石榴、酸溜溜的葡萄。

她腹中饥肠辘辘,打了个长长的哈欠,又拧了把自己细弱的大腿……

就这样捱到天际出现朦胧橘红,远处山峦染上黛青,她知道,这一夜是熬过去了,没人侵扰,狼群也放过了她这个瘦骨嶙峋,没有一丁点肉的人。

她勉强收拾齐整,手上拄着那个壮汉的铁棍,一瘸一瘸地往回返。

元凝一路踉跄着往坞堡行去,无论如何,她也只能期待阿奴平安躲到了坞堡之内。

坞堡只是看着近,真走过去,用了元凝一个半时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