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弟当年进入师门时,比这孩子年龄还小。不知他看到这孩子时是否会想起在师门中度过的那些日子。
“里间是有病人?”梅不危又问。
乐之一听这话,笑着解释:“女郎误会了。我师父不是在里面问诊,他今日不知怎的有些头疼,现在正在里间歇着。女郎着急的话,我这就去叫他。”
梅不危叫住他。
她的声音向来清冷,但因着心急和不易察觉的胆怯,声音有些颤抖。
“不必,我亲自去里间看看。”
梅不危快步走到帘子前,脚步一顿,接着轻轻叹息一声,而后果断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。
在大堂中的乐之没来得及拦住她,一向稳重的师兄今日又恰巧不在,他不知该如何是好,眼睁睁看着梅不危进了里间。
“乐之,我实在头疼,你先去把你师兄叫回来。”
听到身旁传来脚步声,正在塌上休息的高志翻了个身,随意开口吩咐道。
这两人一样的毛病,不等见人就急着说话。
“骆竹。”
梅不危走到塌边,静静地看着他。
没想到师弟只是长了身量,比之前高了些壮了些,但眉眼没怎么变过。她一眼变认出他就是她曾经的师弟,骆竹。
一听到她的声音,高志的身体僵了一瞬,他猛地睁开眼睛,整个人都因为这声呼唤发抖。
已经有多少年没人叫出他的这个名字了,梅不危的声音像是从云端传来的一道惊雷,让这些年隐藏在此处早已把自己当成平凡医师的高志一下子惊醒。
惊讶和恐慌过后,他缓缓起身,这些年隐隐在心底的不安钻了出来。他终于迎来了要面对师姐的这日。
“师姐,你来了。”高志看着梅不危,半响后又轻叹一句,“你终于来了。”
这话才刚说完,他又看到梅不危手中的剑。
他目光瑟缩一下,声音一顿:“师姐随我去二楼。”
梅不危并不说话,只看着他,看他绕开她去了门边,这才缓缓抬步跟上。
师弟还是像从前那样,所有的心思都在脸上。
还站在大堂中的乐之疑惑地看见两人出了里间,又见师父带那女郎去了二楼。
“乐之,”刚上了几阶台阶,高志又转过身提醒他,“若是有人来找我,就说我不在。”
“好。”乐之点头,没想到他放这女郎进了里间,师父并没生他的气,笑眯眯地坐回椅子上。
梅不危跟着高志去了二楼,这里没人会听到他们的交谈。
她找了他许多年。
在这些年里,无数个日夜中,她都在问自己为何要执意找到师弟。
哪怕找到师弟又有何用,师父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,师门也已消失。
可她有好多事想问,还有好多事想要知道。
她想问骆竹,为何会背叛师门,也想问他,那日她不在师门,到底发生了何事,师父才会被官府的人带走。
找到师弟,这几乎成了她的执念。正是这个执念让她能够撑过数个生死困局,最终来到这里。
可真正到了这一刻,梅不危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是高志先说了话。
他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,见师姐没有坐下的意思,又重新站起来。
“之前听说有个在江湖中深居简出的神医,名叫梅不危,我便猜是师姐。”说了这句,他又小心翼翼地问:“师姐这些年过得怎么样?”
曾经在师门时,他常常会用这副神情看着梅不危。
“师姐,你这次下山,有没有遇到什么趣事?”
“师姐,师父叫你去做什么?我也想去。”
“师姐,你今晚为何没有用饭?”
“师姐……”
高志的神情瞬间勾起梅不危的回忆,师门被毁那日的惨状向她扑来。
眼前的迷雾散去,梅不危看向自己曾经的师弟:“你为何叛逃师门?”
高志的笑容僵在脸上。
“我没有背叛师门。”高志收敛笑意,看着师姐,“是师父背叛了我们。是师父执意要救那个节度使府中病死的婢子,害得那婢子被三法司的人利用,陇西节度使差点被人扳倒。若不是因为此事,陇西节度使怎会对我们怀恨在心。”
梅不危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:“你反过来怪师父——”
“这不怪师父又要怪谁!”高志神情激动起来,“我们也差点命丧于此!若不是我委曲求全去找了陇西节度使为师门求情,难道师姐以为自己还能活下去吗?”
“是,你怪师父太过心善。”梅不危冷冷看着他,“师父就是太过心善,当年才会将你领进师门。你自幼体弱多病,被家人抛弃在林中,是师父太过心善将你从虎口夺出,还搭上了他的右手。没人觉得你能活下去,是师父去悬崖边采药药,最后救了你。你哪一次闯祸不是师父去赔礼道歉,这些事难道你都忘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