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多敬称一句“姜相公”。次子长宗越一岁,已官至黄门侍郎,又充任江淮转运使,疏通漕运,征调江淮粮赋以实关中,解决了此前天子频繁就食于东都洛阳的难题,备受今上器重。
此姜氏二子,长安城人并谓“嘉儿”,韩夫人得封荣国夫人,其中自也少不了子贵母荣的缘故。
说起长安城中,甚或京畿之地最富盛名的三位郎君,无不谓“姜氏嘉儿,宗氏纨绔”。偏偏三人同出韩氏姊妹,宗越作为姜家二子的姨表兄弟,某种程度上,也算与他们齐名了。
罗婉当然希望,将来生的儿子,能真正与姜氏嘉儿齐名。
韩夫人虽寡居十余年,但儿女成材又孝顺,日子可比自家婆母给人做继室滋润畅快的多。
人生自来无圆满,倘若能如韩夫人那般,罗婉就知足了。
···
延福院请安回来,罗婉眯了个回笼觉,始终记挂着昨晚未及说出口的事,约莫着时辰宗越该睡足了,才吩咐婢子准备早食,命人往宴春阁去请宗越。
婢子到时,宴春阁的早食也刚刚备好,宗越将将坐定,已然扯了块猪排啃着,周遭围了四五条狗,都咧嘴欢快地等着他啃剩的骨头。
曹姬在旁,正为他盛酪粥,听婢子言罢,顿住手看向宗越,“世子,您还是去少夫人那里吧,雷被雪爪他们我来照顾就好。”
宗越不说去,也不说不去,只仍旧坐在那里啃排骨,啃完了一块,骨头一抛,那只素来威猛的黑背雪爪犬跳起来接在口中,摇着尾巴吃的十分欢脱,吃完了,又咧着嘴跑来舔舐蹭磨宗越。
宗越并不抗拒这份亲昵,按着它脖子抓痒痒,眉宇堆上笑意,爽朗干净,同那黑背犬的开心一样纯粹。
他恼怒时,眉目冷冽堪胜霜雪,叫人看了不禁胆颤心寒,偏偏笑起来时也若霜雪,只不过,是围坐红泥火炉旁的廊下观雪,不觉其寒,但见其浩渺宏盛,明亮恣意。
曹姬望着他呆愣了片刻,继续给他盛粥。
“世子,少夫人一定很仰慕您吧?”曹姬试探地看去一眼。
宗越手下有一息的停顿,好在黑背狗的鬃毛长,他的手隐没其中,看不出来这微小的动静。
“若非倾慕世子,少夫人怎会如此,一刻也离不得您呢?”曹姬小心翼翼观察着宗越的神色。
回门要他作陪,去书画坊也要他陪,早午晚食次次来邀,还有昨夜……央他明日再走的挽留。
果真是倾慕么?
宗越面不改色,看上去好像完全不曾思虑曹姬的话,只快速啃了几块猪排,雨露均沾地把围坐的狗子喂了一圈后,起身净手离开了。
至于去哪里,却没一个字的交待。
曹姬望着早已看不见人影的门口,僵坐无话。
世子不是一向很烦黏人的女郎么?
···
昆玉院内,婢仆正在院中洒扫,宗越没叫人通禀,兀自进了正房,见案上早食已摆好,人却还未入席,听内帷有说话声,抬手正欲撩开帷帘,听到雪香极为担忧地说了句话。
“姑娘,我突然想到一件事,儿肖母,女肖父,万一大姑娘以后随了世子顽劣,可怎么办呀?”
一帷之隔,宗越探出去的手在帷帘上轻触了下后,收了回去。
帷帘内,罗婉闻到一股淡淡的沉香味,立即寻个借口转移话题,暂堵了雪香的嘴,看向拂云。
拂云遂佯作寻东西到帷帐处走了一遭,也清晰闻见了那味道,并没当即戳破,只是眼神肯定了罗婉的猜测。
宗越就在帐外,甚至特意敛了动静,大概就是想听听,她对女肖父一事,到底是个什么看法。
“大姑娘真随了她爹爹,那也没什么不好,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,谁说女郎不能如此呢?”
罗婉稍稍抬了音量,言语之间赞誉和期许,穿过帷帐,娓娓入了宗越耳中。
忽如一阵东风来,在他眉梢晕开了冰雪消融的愉悦净朗之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