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不理山下俗尘事,不问此人正或邪,只看眼前天高地阔,松风相伴,实在容易让人生出怡然自乐、舍然忘机之感。
实在惑人心。
待一曲方歇,宋晞与水影目光交汇,眼神示意对方原地稍待,而后提起衣袂,举目走向风姿款款的陈三。
“陈公子,别来无恙。”
“锵!”
舍然亭下,弦音骤然落定。
竹纹云纱的陈三敛起被风鼓起的广袖,蓦然抬起头,看清来人模样,两眼倏地一亮。
“云姑娘,别来无恙。”他连忙站起身,拂袖朝亭外之人遥遥施了一礼。
不等对方应声,他绕出木几,大步走到泥炉旁,一手提着抹布,一手拎起茶壶,往一早备下的两只空碗里倒了两杯茶,又抬头朝宋晞道:“外头风大,姑娘先进亭里来喝碗茶。”
宋晞并不推却,朝亭外的水影轻一颔首,很快收回目光,提步走入亭内。
桌上升起袅袅热气。
隔着氤氲茶雾,她看清缥缈如仙境的舍然亭外,情不自禁叹道:“云深天阔,疑见琼楼。陈公子虽是商贾之后,更是风雅之人。”
陈三提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,四目交汇,他轻放下茶壶,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,状若缱绻道:“云姑娘当真不记得?”
宋晞目光微凝:“陈公子这是何意?”
陈三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青山连绵处,眸间浮出若有似无的眷慕,低语喃喃道:“山外青山楼外楼……凤鸣山巅舍然亭,本是圣女你抚琴弄弦之地。”
不等宋晞应声,他已收回目光,眼里映着松风云海,看着宋晞道:“姑娘人已在此,莫非依旧不信你我本是旧相识之言?”
簌簌长风拂云端,亭内倏忽一片杳然。
“陈公子既知我身份……”
不知过了多久,碗中茶早已没了热气,宋晞收回端量的目光,一边轻叠衣袂,一边若有所思道:“敢问公子,陈公子是东州东颍人士,圣女却久居子虚谷,天南地北,你二人如何会成为旧相识?”
陈三却不应话,不知为试探,还是为佐证自己的话,他举起手边的茶,细嗅、品茗、回味许久,才徐徐睁开双眼,看着宋晞道:“云顶毛尖,第一次用此茶,还是与云姑娘一道。”
宋晞凝眸而望,却不接话,只看他意欲何为。
熙熙松风绕,蔼蔼云岚积。
又一阵长风落定,陈三似终于接受了什么,垂目片刻,又抬起头道:“姑娘而今不忆前尘,不知是否听说过,南宁侯迁居南州前,南境不宁,大祈和南酉曾连年交战?”
宋晞脸色微沉。
陈三却突然有些不自在地错开了视线,转而望向云山雾霭中另一座隐隐绰绰的高山。
遥处似有紫烟凌空,浑厚又苍老的钟声随山风萦回在空荡又辽远的山谷间。
一并传来的还有他又低又沉的叙说声。
“听闻若水寺的平安符灵验,家母在临盆之际出走东州,只身一人跋涉千里,去了祈酉两国交界之地的云华山。
“只是不巧,求到平安符不多时,人还没到山脚,却遇到了长驱直入、杀红了眼的南酉军。
“她被流矢击中,险些成了南酉军刀下亡魂。”
他倏而抬眸,眼里泛出些许感慨的暖意,看着宋晞道:“幸得偶然路过的令尊——靡音族族族长云岚——相救,将母亲带回了子虚谷……姑娘虽已不忆前尘,实则在下与姑娘一样,在子虚谷内出生,在诸位长老叔伯的看护下长大,直至……”
长风又起,雾霭倏忽缥缈。陈三陡然收回视线,神色间蓦地多出几丝黯淡与惘然。
“十五岁那年初春,母亲旧病复发,积重难返。临去前嘱托我,务必回若水寺还愿,再回东州认祖归宗……”
萧萧长风如诉,佐以琮琮弦音,喃喃低语……宋晞柳目微凝,倘若同坐亭内之人是鲜少出走子虚谷又忘了前尘的云裳,会信他几分?
“你是说,”揣度片刻,她沉声开口,“你我二人青梅竹马,自小一起长大?”
听出她话里的迟疑,陈三眼帘微掀,一双凤眸皎皎如秋水,轻轻颔首道:“自幼相识,两情相悦。若非母亲遗命,”他倏而翘起唇角,语带欢欣,“云姑娘,你我早有媒妁之约。”
媒妁之约?!
宋晞柳目骤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