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夜,驿站前头树林里传来兵刃相接的蜂鸣。七八个灰影在雨中缠斗,成片的血水混入雨中浇下。
电光一闪,杜清沅披着斗笠在驿站门前,看清了不远处血肉横飞的一幕。
她想走,脚下仿佛被定住,用力闭眼,刀光剑影依旧在脑中清晰可见。
这是梦,快醒来,快点醒过来……
杜清沅被魇住了,依旧定在原地,再次看到一个黑衣银甲的男人手握雪亮长刀,如天兵降临,落在缠斗的众人当中。他挥刀疾步穿过数人,快得看不见残影,只有刀锋的寒光在雨幕中跳跃闪烁,从最后一人的脖颈中穿出来……
血喷如柱,散落的头颅从林中滚落,一直滚到驿站近处。
杜清沅的心被攥住了,忘了呼吸,直愣愣地看着雨幕中唯一站着的提刀人。
清冷月色将他的银甲照得雪亮,被雨浸透的黑衣是锦衣卫飞鱼服的制式,银制面具上雨珠滚落,一双冷如寒光的眼睛,轻而慢地扫视过来……
“二小姐,醒醒……快醒醒……”
耳畔的呼声把梦魇驱散,杜清沅眼前从可怖景象变成了一张熟悉的脸。
她被推搡着唤醒,意识残留在噩梦中,还有些茫然,睡眼惺忪地睁了睁,清醒过来:“……巧珠姑娘?”
眼前是主母徐氏身边的得力侍女,衣着体面钗环精致,对着眼前的杜府二小姐,脸上也看不出多少谦恭辞色。
“二小姐,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,可真是心宽呢。大娘子今日归府,遣我过来瞧瞧,姑娘这几日抄书思过有何体悟?”
主母这么快就探亲回来了么,算算日子,好像也有十日了。杜清沅虽被罚禁足在听风楼中,但不用被面斥训话,反倒觉得自在松快。
至于抄书和思过,她只做了点表面功夫……
但这些话自然不能对人言,杜清沅推开被子起身,故作坚定地点点头:“我这几日都在认真反思,自然是有感悟的。昨晚更是抄书到夜深,这才起晚了。”说罢,心虚地瞟一眼外间书桌上洁白如新的宣纸。
巧珠进来时自然也瞥见了,微不可察地冷哼一声:“二小姐用心颇深,我自会禀明大娘子。不过,大娘子午后得闲,唤姑娘过去问话……带上抄写的文书。”
杜清沅眉心抽动,嘴角的假笑凝固了,溜圆的杏眼一动不动地睁着,里头的光却熄灭了。
是祸躲不过,她抿着嘴角上提,艰难地摆出一个淡定从容的笑容:“好的,我知晓了。”
巧珠敷衍地福了福身告退。
一想到又要被主母当面训话,还要检查思过的抄写,杜清沅如临大敌,比做噩梦还难受。
自从上京途中在驿站目睹了雨夜杀人的一幕,她时不时就会梦到一点片段。在梦里反复被吓过几次以后,她已经有点习惯了,醒来后迅速抽离出来,白日里少去想,渐渐晚上才梦得少了。
可能因为昨晚也是雨夜,才莫名其妙地又魇住她一回。
杜清沅叩了叩脑门,试图把脑瓜子敲清醒些,自言自语:“青天白日的,少想那阎王索命的事儿……还不如多想想下午如何糊弄过去……啊……凡间烦心事也多啊,阎王爷把我收了得了!”
杜清沅摇头叹气,步至外间,把先前抄了一点点的《女诫》拿出来,润笔研墨,准备临阵磨枪,完成这表面功夫。
她哈欠连天地捏着墨条,在砚台上飞速地打圈,动作丝毫不优雅,用杜老爷的话来说就是乡野粗鄙。
杜老爷就是她爹,杜益宏。杜清沅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有种置身事外的疏离,总感觉在看一个陌生又不亲和的长辈,一个高高在上的老爷。
事实上,从杜老爷那张中年发福的脸上,杜清沅也很难找出一点点相似之处,这让她有种“还好不似”的侥幸。
这些腹诽,杜清沅没敢在杜老爷面前表露出分毫,但杜老爷对她这个缺乏教养的庶女却有着溢于言表的嫌弃,生怕堕了他五品文官的颜面。
明明双方都觉得膈应,却要千里迢迢强行把杜清沅和周姨娘母女俩从苏州农庄接上京来,美其名曰是要给她许一桩好婚事。
能有多好?杜清沅宁愿相信天上会掉馅饼,也不信这个便宜爹爹和主母会为她费心安排。若果真为着她好,杜老爷当初升迁入京后,便不会把她们遗忘在苏州快十年。
彼时年幼的她因为身染时疫,被杜府上下视为洪水猛兽,人人自危。只有阿娘衣不解带地照顾她,不久也染上了时疫。在主母的劝说下,杜老爷给了她们一笔银子,遣送到郊外的农庄上养病。
说是养病,却没派仆从和大夫前去照料,两个病患一大一小相依为命,生死全看天意。好在庄子上的农户淳朴,时常搭把手看顾,又碰上了不世出的钟神医义诊相救,杜清沅才慢慢好转起来,而周氏因在病中操劳过度,伤及根本,一直体虚多病。
两人在庄子上休养了一年多,手上的银钱快使尽了,杜府那边却始终不声不响。周姨娘托人去打听,才得知半年前杜老爷已经举家升迁入京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