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,不会着凉。”
即便隔着衣裳,少年人身上升腾的热力仍旧隐隐传递了过来。
他身量修长,薛皎皎抬眼就看到松散的领口底下,充满力量的结实肌理随着吐息微微起伏,目光顿了瞬,暗叹这身健康体魄当真不畏严寒,哪像自己每逢冬天包裹得严严实实抱着暖炉都嫌不够,心底再次歆羡不已。
想起七岁那年在人市①上初遇时,他瘦弱得可怜,加上一双异瞳,任凭牙侩怎么卖力吆喝,挑选的主顾都直摇头,不是觉得他干不了活,就是嫌弃他面相妖异不详,没人愿意买下,气得牙侩使劲骂他晦气。
马车上的薛皎皎推开窗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情形,瘦骨伶仃的男孩蜷缩在角落里,无力反抗成年人的压迫,即便如此,他也没发出一星半点求饶的声息,甚至浑身越发透着股桀骜气势。
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,那双罕见的琥珀金瞳吸引了她的注意,在即将转过街角时,她叫停了马车,将小奴隶买了下来。
回到家里,三兄薛义宁十分不解,若是想要护卫,父亲麾下有本事的那么多,做什么捡个瘦弱不堪的小乞丐回来。
当时院子里银杏叶落了满地,碎金般流光溢彩,使得秋风都温煦了几分。
因为体弱畏寒,饱受针烙灌饵的苦楚,薛皎皎向来不喜欢寒冷的冬天,她喜欢温暖的阳光,喜欢耀眼的金色,小奴隶琥珀般的眸子,像极了凝固的阳光,天生携带着融融暖意。
身为家中老幺,上面三个兄长,父母人到中年才终于得了个女儿,她喜欢的东西,没人不愿意给,于是小奴隶就这么留在了身边。
他无名无姓,不知父母,甚至连自己的来历都说不清楚。
薛皎皎给他取名曜,随了自家薛姓,他这才有了名字。
初到薛家那阵子,他像只浑身戒备的孤狼,一旦有人离得近了,就龇牙咧嘴,凶态毕露,即便面对将他带回来的薛皎皎也一样。
薛义宁担心妹妹被伤到,日日在耳边念叨给她换个温顺听话的,可薛皎皎始终不为所动,甚至压根不怕他。
每日看他满院子乱窜,明明瘦骨伶仃却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,这让先天体弱的薛皎皎十分新奇,即便远远瞧着都觉有趣。
见他虽然一副凶悍相,但没真的弄伤过幺妹,薛义宁渐渐放下心来,不再老想着将人打发走。
瘦弱的小奴隶摆脱了忍饥挨饿的窘境后,个头窜得飞快,没几年就跟年龄相近的薛义宁差不了多少。
原本只是为了哄薛皎皎开心才将人留下,尽管日常与薛义宁一同习武,薛家人也没指望他真能有多大本事,然而少年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,渐渐地薛义宁跟他比试过招的时候已赢不了几回,于是这个随手买来的奴隶少年开始得到薛家人更多的重视,也正因如此,在其他人皆殒命朔风城的情形下,十多岁的少年才能带着薛皎皎一路逃亡至盛安。
想起从前的模样,再看看他如今的模样,薛皎皎一阵感慨。
分明没比她年长多少,怎么不经意间差别就这么大了。
要说有什么没变的,大概就是他手中的寒铁刀了,父亲当年给薛义宁打造武器的时候,用同样的材料给他也打造了一把,便是凭借这把刀,两人千里逃亡途中得以数次脱险。
树枝被寒风吹拂得飒飒抖动,零星残雪飘落在少女乌发上,缓慢融化成晶莹的水雾。
薛曜伸出手,小心拂去那点碎末般的残雪。
薛皎皎正低头看他悬于腰侧的寒铁刀,感受到发上轻微的触碰,不由抬起头。
猝然对上那双冰雪般明澈的眸子,薛曜顿时有种被触及到心底隐秘的错觉,手指缩了回来,神色如常地解释:“少主子发上有雪。”
瞧见他指尖沾染的湿痕,薛皎皎眨了下眼,笑意恬淡,“阿曜总是这么细心。”
自幼便是如此,比起大大咧咧的薛义宁,他似乎更能注意到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。
薛皎皎有记忆的时候,长兄二兄便已跟随父亲薛靖方在军中历练,唯有排行第三的薛义宁尚未到入伍年龄,与薛皎皎一同待在家里,对幺妹呵护得紧,然而即便如此,很多时候仍旧有着男孩的通病,毛毛躁躁惹人生气,薛曜却从来不会如此,或许是生存环境使然,也或许天生便有着敏锐心思,总能最先注意到她,知道她在意什么。
在父母和兄长故去后的如今,这个从朔风城带来的家奴,便是她最为亲近的人了。
薛曜收回手,不再去看她明净得过分的眸子,唯恐将藏于心底的觊觎暴露在她目光之下,倘若知晓自己怀着怎样僭越的念头,她大概只会觉得冒犯,不再允许他如此逾矩地亲近。
出来得久了,薛皎皎便觉有些冷,在林中晃了一圈后便回了屋子。
直到少女娉婷的身影自廊下消失,薛曜方才收回目光,垂眸看向掌中素净的丝帕,上面绣着金黄的银杏叶,馨然芬芳隐隐弥散在鼻端,仿佛多年前银杏飘落的那个下午。
看了片刻后,他将丝帕收起来小心放入怀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