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理寺评事不过八品,还是多年前赵韫已故生母的娘家出钱,给赵德荣买来的。
故而赵府只是个小宅,拢共两进的院子,与观府全然不可比,亦住不进北面那些大坊,蜷缩在洛京西南的大通坊角落。
安邑坊到大通坊,需跨越大半座京城。
赵韫坐上马车没多久,便知自己还是想得少了。
十五年深居闺中,诸事不问、诸事不晓,道是天真,实则愚笨。
若无望侯的这辆马车,莫说凭她一双腿,便是骑着竹叶给她偷牵出来的毛驴,行至天亮也赶不到大通坊,甚至可能才走了半程的路。
将近子时,马车终于停了下来。
暮往扶赵韫下了车,便道:“少夫人,将军叫我送你一程,现下已至,那我便走了。回去的路,需得少夫人自己安排。”
赵韫自是点头,也才有机会道:“辛苦公子……多谢望侯。”
暮往未多言,只笑了下作回应,便转身驱车离去。
赵韫却待马车消失在视野里,才转过身,不过并未抬步,而是抬头先去望赵府的牌匾。
没想,一眼看来,竟忽然觉股小气与鄙陋。
不知怎的,脑中还又浮现望侯的模样。
心中则竟想,赵府这等狭隘之地,根本容不下她的飒步。
鹰隼翱翔于天,四方院落,怎配它驻足?
赵韫回过神,才步上台阶,行至大门前。
不料刚抬起手还未敲门,府门忽的一动,竟自己从里头打开了!
她怔了一怔,愣在原地,于是吓了门内人一跳。
“啊!”
女声尖利,惊慌失措,正是赵德荣的继室于氏。
“什么人!”
男声倒不如于氏那般慌张,只有些惊讶,而后很快露出几分壮胆的凶狠。
自是于氏之子,她的继兄赵麟。
“阿姐?”
第三道声音响起,清悦明丽,带着点犹疑。
但即刻叫醒了赵韫。
赵韫跨过门槛,解下围脖摘了帽兜,于众人前露面。
“真是阿姐!”赵怀立即跑上前来,先是惊喜,下一瞬转变为担忧,“这么晚,阿姐怎么突然回家来?是出什么事了吗?”
说着探眼往外一看,立时皱起眉,“阿姐一个人?姐夫呢?怎么连个下人都没陪着?”
看着赵怀担忧的模样,赵韫却只觉心中分外安宁,便对她微微一笑。
不过使得赵怀更疑惑了:“阿姐……?”
“阿姐什么阿姐,现在是你们姐妹腻歪的时候吗?”赵麟不耐烦的声音响起,走上前来一把拽开赵怀,然后以一种挑买物什的冷漠目光,上下扫了赵韫一眼,“深更半夜,你一个已出嫁的妇人,没男人陪着,竟孤身回娘家……干嘛来了?”
说着脸色一变,瞪她道,“可别告诉我你犯了什么事惹着观煜,连夜被休打发出观府了!”
此话一出,于氏忙也冲了上来:“什么休不休的?这节骨眼上,她在观家可绝对不能出问题!”
赵韫抬起眼看他们,这才出声,不过没答,只道:“什么节骨眼?”
天太冷,人脸露在外头,没一会便冻僵了,所以赵韫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,赵麟和于氏亦未觉有异。
且听她这一问,更先不管她为何而来了。
“什么节骨眼?”赵麟冷声道,“父亲出事了!”
于氏登时满脸愁容,道:“你父亲今夜迟迟未下值归家,我们等到亥正,实在等不住了,便想着派人去打听一下,没想刚出去门便碰着隔壁林老爷,拦下他一问,才知道你父亲被扣在大理寺了!说是什么擅作主张将罪犯游街……我们哪懂这些东西?可还没来得及多问一句,那姓林的老东西就说要回家了,瞧着完全不想跟我们多说!亏得你哥动作快,一把拽住了他,才逼得他说清楚,结果他说——”
“他竟说你父亲,惹着望侯了!”
“说完趁我们愣神,一下就跑了,竟好像什么瘟疫似的急着避开我们!我呸!”
于氏狠狠啐了口,下一瞬则急得跺起脚来:“望侯啊……望侯是什么人物?你父亲一个八品芝麻官,见都见不到她,如何招惹她?且若真见着了,巴结还来不及呢!又不是活腻歪了,怎么可能去惹她?”
“那样的人物,便是给我们一百条命,也根本惹不起啊!”
“我是又气又急,但你哥运气不好屡试不第,我一个妇人,你妹妹一个闺阁女儿,我们哪有什么办法救你父亲?只有嫁入观家的你能帮上一把了!且望侯选中的那夫婿,不正是观家的人吗?我们一合计,便决定去观府找你。这会正要出门呢!”
于氏终于说完,重重吐出口气。
但赵麟的声音立即接上,问道:“所以你,没有被休吧?”
那冷狠的眼神,仿佛赵韫若被休了,便会一巴掌先扇死她。
赵怀忙拉着赵韫后退了两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