拉娜是林意见到的第一位,最接近于理想主义者定义的人类。
她的身上总会冒出一股横冲直撞的执拗,乐此不彼地将所有的热忱贡献在了改善梦境的体验中,感染着旁人一同内卷了起来。
“伊桑大叔,你觉得在实验员的身体周围添加机械骨骼怎么样?会不会更有代入感?”
“大姐头,为了减轻梦境行走时晕眩感,要不要可以往白噪音里播放一段固定的频率?”
“米妮说,她愿意做一下新手教程的场景,入梦的时候不会那么困难了。林意!能和我一起体验一下流程吗?”
“布莱克,别跑!再测一次!最后一次!”
......
比起想要改变现状的拉娜,当年的林意更像是一个摄像头、观察者。
林意从拉娜的身上汲取学习常人的情绪与行动,也静默地记录着她与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进行的沟通与讨论,见证着她的挣扎、挫败与奋起。
“为什么会不行呢?”
“再试一次吧,好不好?”
这成为了她的口头禅。
有人对她说,好。
比如林意、比如莉莉安、比如ZT48-3小组的全员。
也有人对拉娜嗤笑着说,不。
比如猎犬家系、比如测试员、比如家族的管理者。
随着提案一次次被驳回,拉娜学会了吵架,她会与人争吵得面红耳赤,脸红脖子粗,变成一只气鼓鼓的河豚。她学会了沮丧。沮丧却不曾击倒她。固执的年轻人好像从不气馁、从不悲伤,很快就振作了起来。偶尔,连一些毫不相关的研究员也会慨叹与佩服她身上的坚韧与执着,笑着说她是乐天派。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
作为旁观了拉娜所有努力的人,林意少见地反驳道。她的面容仍然平静,毫无波动,只是有些词不达意地反驳说:没有人会永远振作。痛苦与伤心是常态。维持表面的乐观,只是因为找到了发泄的途径。
“什么样的途径?”
跨越时空,过去的人们与现在的砂金所问出的疑惑重叠在一起。
多年前的林意会摇头,说,这是一个秘密。
隔着光阴的间隙,现在的林意笑着怀念道。
“她会去看海。”
.
与拉娜相反,对于匹诺康尼的落魄草台班子,林意几乎没有生出想要改变的想法。她尚且单薄的自我意识中也没有这个概念,仅是模模糊糊地觉得似乎这样下去不行。但为什么不行呢?她无从得知该如何行动。
随波逐流的生活很规律。林意在上班时间按照莉莉安的安排,在测试的梦境中行走、控制肢体、进行必要的实验、填补空缺。下班后,在拉娜需要安慰与陪伴的时候,她静静呆在身旁,与之讨论提供一定的技术帮助时,窥探人类的一举一动,将其拆分并进行模仿。微笑时唇角扬起的弧度是多少,眉眼该如何舒展;沮丧时的眉头皱起的频率,语气的起伏跌宕;悲伤时身体如何颤抖、泪水何时从眼眶中滑落。
拉娜看出来她的目的,她的指尖隔着空气勾勒着林意刻意微笑的唇角:“人类的表情除了皮肉的位置变化外,更重要的是情绪。”
“情绪?”
林意收起了僵硬的笑容,恢复了一成不变的表情。
“快乐、悲伤、愤怒、恐惧......情绪会驱动表情。”年轻的心理学者对其循循善诱,“试想一下,倘若天降横财一千亿信用点,林意你会有什么想法吗?”
“很多钱。”
“你会感到开心吗?”
“不会。”
“什么会让你感到开心?”
林意迟疑了片刻,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
她永远是一个孜孜不倦求解问题的学生:“拉娜,我该如何获得这些情绪呢?”
“这取决于时间、体验与生活。”
拉娜像在安抚一位不懂事的孩子,“慢慢来,不要着急。”
除了在研究小组中摸鱼,林意唯一的主动行为是跑到隔壁分管梦见连接的项目组守株待兔,耗费一个月的时间捉住了神出鬼没的忆者,并与作出关于记忆的交易。
被逮住的忆者是一位年轻的社恐。
他说话时一点也不愿与她对视,低垂着脑袋缩在墙角,蚊子叫般向她求饶:“这位不知名的小姐,我刚刚成为忆者没多久,还不想死。”
林意保持基本的礼貌,解释道:“我没有想杀你,我只想和你做一笔交易。”
“为什么你身上有来自丰饶的,不好的气息?你的记忆看上去也多是黑红色的,痛苦又血腥。”
“我是丰饶力量的容器,不是丰饶民。”
林意回想起心理学者偶尔提起的社交距离,向后退了一步,为其留出了足够的空间,又举起手,表示自己没有恶意。她补充道,“是被迫成为的。”
“知道了......”
他嗫嚅着,冰蓝色的目光却是审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