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了一眼,他矜持的表情就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“你把这个,拿给丁香看?”
蕴因听他语气莫名,一时懵懂不解其意,细思片刻,忽地心间微跳,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突然就明晰了。
自打入宫以来,她就基本没碰过书法,如今下笔,不自觉地便写了从前练的最熟的字——那便是先前阿砚手把手教她写的颜体。
时间过去了很久,她在勤政殿侍奉笔墨时,余光看到的天子笔迹已与当日大有不同,一时之间便没能回过味儿来。
“丁香姐姐……认识您从前的字?”她有些结巴地开口试探。
周瀛凝眉想了想,道:“朕记得,她从前似乎也在东宫服侍过。”
此言一出,蕴因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:原来丁香并不是忽然转了性子,而是被她写了一手与当今陛下如出一辙的字迹吓到了!
……但她当真不是故意的。
他看见她脸上昏昏懵懵的表情,明白过来是她失误了,轻吐出一口气,温和道:“罢了,不妨事。”年少时他一心习颜体,立志做个恪守祖宗礼法规矩的守成天子,一朝惊变过后,心态不自觉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,到如今,则更为醉心自由洒脱的赵体……细看之下,倒并无大的相似之处了。
男子罕见的温柔让蕴因微微一怔,眸光落在宣纸上的字迹上,不免忆起旧事。
她生来聪颖,旁人要用十分心力方能做好的事情,她往往只需两三分便能成事。因此缘故,自小到大,她待喜欢的东西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并无多少耐性。
早逝的生母是镇上小有名气的才女,她就比旁的小孩子更早启蒙。生母离世后,古板的父亲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,她也无心在读书上求什么造诣,只偶有心烦意乱时才借用胞弟的文房四宝写几张大字,饶是如此,她仍旧写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——至少在她遇见阿砚之间,她自己还是颇为满意的。
但这人便像是天降的克星,她千方百计地勾搭上镇上新来的周家,胸有成竹地到他面前献菜,他那眼睛长在天上的书童一脸戒备地怀疑她意图不轨也就罢了,这周家公子本人十分宽和地答应品尝,末了却为难地表示她的饭菜不行。
她一听这话就瞪大了眼睛,怎么都觉得这人是在故意耍她——就连镇上嘴最刁的莫家老员外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,他竟然觉得不行?他平日里吃的是仙琼玉露不成?
她气坏了,非得追着人要个说法,要他明明白白地道出她的菜哪里不行。阿砚被她缠得没法子,本来一副对菜肴没什么研究的模样,点评时却出口成章,行话一套一套的,把蕴因都听得愣住了。若不是这年轻公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,她真要怀疑这是哪个知名老饕了。
半信半疑地听他的话改进了,后来厨艺倒真的大有长进。再去寻他时,她便扭扭捏捏地道谢了,那人脸上却没什么炫耀的神色,只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许多东西他也是从书上看来的,并未亲自实践过,但书中自有黄金屋一言,想来放在任何事情上都是有用的。
书呆子。
她听见这一番滔滔不绝的说教下意识地腹诽,然而待回到了家中,却下意识地将胞弟屋里的闲书全搬到了她房里,弄得一心苦读的少年人一脸见鬼了的神情,后面还偷偷摸摸地想寻道姑给她驱邪……自然,后面被她暴打了一通,便没那么会折腾了。
书倒真是个邪性的东西,平日里半点不沾还不觉得,一旦上了手入了心,倒觉得每字每句都是道理,连带着她心里那股对继母母子驱之不散的怨气都消退了不少。至于厨艺方面,她也从一开始的只凭天赋,过渡到了有条可依的阶段。
领会到了其中妙处,瞧见他那里有不少闲置的书册,她便更是一日一回地往周家跑,话里话外地套近乎,厚着脸皮从他那里借书。
满身矜贵气息的少年人本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,见她一心读书,对她的态度倒是有了个大转弯儿……无数次她往他那里借书时,余光瞥见那人偶尔投过来的欣慰的目光都浑身一激灵……陇溪镇是藩王陈王的属地,便是她年幼时跟着大人在街上懵懂跪拜时瞧见的陈王及其家眷,也从未对下辖的子民露出过这样的神情。
他小小年纪,哪里来的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啊!她爱上读书了,不再是个懂几个字却不解其意的睁眼瞎,他就这么开心吗!
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异样。她生得那样美,自打长开后便吸引了镇上无数年轻男子的目光,他是唯一一个全然没把她的长相放在心上,只会对她露出“孺子可教”的神色的男子。
真是荒谬!
对一个人的好奇扎了根,自那开始的一切行动便都偏离了轨迹。
一开始她只是想从这个大户身上赚些小钱,后来她却不自觉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。明明放在旁人身上是易如反掌的事情,整个镇上除了她的亲爹后娘,便是路边那条恶犬小黄见了她都摇尾巴。
偏就是这个古板得像个老学究的书生,听她温温柔柔地道城里三月三的灯会十分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