凉赢薄唇微扯,“老伯误会了,公主生前最后一面已然足矣,小女子想问的,是另一件事。”
宾翁一时好奇,“哦?姑娘想问什么?”
据宾翁所指之向,凉赢肩扛锄头,只身出城往北郊荒山而去。
一路山岗,皆是大小不一的坟包,大多数皆为没有竖排立碑的无主孤坟,甚至还有些腐化程度不同的尸体被随意丢弃,有的已被野狗豺狼啃食得面目全非、残缺不全。行至半山腰,她见到杂草堆中有一具尸体被草席所裹,而露出的那只绣鞋引起了她的注意。
缓缓上前伸手撩开草席,里面躺着的正是香萍的遗体。三日曝尸荒野,尸斑已显,甚至不免异味。“所幸,那些野兽还没找上你。”
她面木无神,于邻近山岗之上挥锄挖坑,却因用力过猛使得锄杆断裂,划得她右手鲜血直流。
可凉赢却未停下,扔掉了上半截的木柄,紧握锄头高高举起。
锄抡半空,手腕却被轻轻拦下。
仰头一看,叔纠不知何时已然站在自己身后。凉赢一脸疑惑,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。
“我就知道你会来此处。”
叔纠轻柔反过凉赢手腕,自她掌中将沾满鲜血的锄头取下搁到一边,简单以丝巾擦拭之后,仍有少量的血不断外溢。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小瓶外伤药,一手轻握凉赢的右腕,一手轻轻往创口处倾洒白色的粉末,“有点疼,你忍一下。”确如叔纠所言,药粉迅速为鲜血所浸染,顺着伤口渗入,撕裂的痛楚扯动着她的嘴角,紧咬着的上下槽牙似乎要将彼此碾碎。
眼看丝巾已经沾血不能再用,叔纠索性自身着长衫下摆内侧扯了一条锦丝,想为凉赢包扎。
“不过小伤而已,不必如此麻烦。”
“别乱动。”
凉赢刚想缩手,又被叔纠拉住,“也非头一回了,何必如此大惊小怪。”
包扎方毕,叔纠便捡起了地上的锄头继续刨挖,而后丝毫不顾及凉赢的反对,让她安坐等待,自己则将香萍的遗体拖入了坑中予以掩埋。
填士之际,叔纠不忘看了坐在断倒树桩之上的凉赢,始终未发一语,一双星目一直盯着香萍,便问,“我以为你当恨她入骨才是,明明放任她被丢在着乱葬岗任由消蚀即可,为何还要来为她掘墓安葬?”
凉赢抬眉与之对视,“原来我和她临终前的对话,你都听到了。”
她缓缓起身挪步坑边,左手捧起一堆黄土,轻轻撒在香萍的身上,“她没有说错,打从开始欺骗的一方就是我,若非我隐瞒身份,香萍也不会对我误生爱意,也就不会经历那么大的失望,才会一时对我生恨失去理智,做出了傻事,她的死、公主的死都是我害的。”
短暂一默,叔纠继续用锄头向坑里填土,“所以,你才会舍弃明明长途来此掘坟最为便利的男装,而特地身着女装,也是为了以本来面目与她诀别,同时也与过去男装的自己诀别。”未曾想叔纠竞看破了自己的心思,凉赢起先虽说留意过此人,可并未深切关注。
如今再细细端看,眼前此人绝不简单。
填完土、立了木牌碑,还在上面刻了名字,待到凉赢于墓前闭目默祈之余,叔纠抬手拦于胸前,“接下来如何打算?宋使不日即到,你是与之一道返回宋国,还是.……凉赢冷眉横向,“我倒是差点忘了,公主履行婚盟远嫁来齐,如今刚过半载便一尸两命夭亡,宋国岂能就此干休?那时备受苛责的无异于便是长公子伯诸,届时齐公一怒冲冠,不知会不会动废长立幼之念呢?”
此语一出,无形中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。叔纠面色一沉,语调也渐渐走了味,“我不喜拐弯抹角,有话直言。”
凉赢侧身与之对立,且稍退两步,“宋国使臣前来,必定会详追公主死因,而近侍者唯有我与香萍,如今香萍已亡,他们极有可能会寻我去问话。到那时我嘴里说出什么,对于宋国而言自然是最可信的了。”
试探之余,凉赢观叔纠眼中并无丝毫杀气,却寒意颇重。他低声反诘,“你不妨把话说得更白些,干脆直指站在眼前的我就是害死你主人的幕后主使,如此才更合你的心意不是么?″
凉赢却始终未把话讲明,“我可没这么说,只是想请教三公子,当宋使来问我时,我该如何作答?以免浪费了您的一番苦心。”
彼此之间似唇枪舌剑交锋不断,先前包扎伤口时的短暂温馨瞬间荡然无存。
叔纠眼中怒火渐灼,嘴角向下微微下垂,眉心愈紧,好似随时会发作一样。
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,捏紧双拳转身愤愤离去。目送叔纠下岗,一直口吻咄咄逼人的凉赢,紧绷的双肩也瞬即垮塌下来,甚至有些站不住脚。
精神稍稍放松,身后松枝之上便传来了呵欠声。凉赢万分警觉,抄起地上的石头便砸了过去,“什么人!”“啊!”
但闻一声哀嚎,一人便自枝头跌落,整个人后背朝下重重摔入杂草丛堆,为高茅草所隐。
光听叫声显然是成年男子。
凉赢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