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细想来,梦与现实却有些许不同。
她并未像那个梦中一般在北梁待了三年,而是,提前了一年多便回了长安。
外面车夫递了印信后,守城的士兵终于打开了城门,定北王府的侍从随即上前恭敬地拜谒。
蝉衣扶着白穗下了马车,女子披着白狐裘,腰肢纤细,弱不胜风,一双雾眸清盈如春水,她低头时云鬓间步摇轻晃,此刻纷扬大雪仿佛也静谧了下来,唯有她是天地间唯一一抹颜色。
一旁小厮呆愣了片刻,随即绽开一张笑脸,弓着腰上前来,“王爷怜惜公主一路奔波,车舟劳顿,特意命小的差人在此早早候着,还好生叮嘱要换新制的轿辇来接您。”
小厮说着话时十分心虚,不由瞥了一眼白穗一路乘坐的马车,这一眼便叫他惊奇不已。
那马车车厢开阔,以低调的黑沉木做车身,素色云锦下坠了岫玉珠,帘角绣以精致的银色云水纹,被风吹拂之时,犹如流水粼波,暗藏潋滟。
可不似边驿能拿得出。
小厮压下心头的疑惑,正要躬身将女子请上轿辇,却见女子脚步微顿,声音清婉,如碎冰落玉石,问:“顾听寒呢?”
白穗目光清凌凌地落在侍从之间。
和梦中一样,顾听寒没有来。
……
王府西院,小轩窗外,竹枝压了积雪微斜,筛下薄薄的一层日光洒在暖阁内铺陈的织锦上。
红木门扉将霜雪隔绝于外,一旁的瑞兽小炉中正烧着香炭,暖意丝丝地晕开。
花梨木床榻上躺着一位女子,周身被厚厚的锦被包裹,只余一双清丽的小脸露在外面,她面色泛着病态的红晕,双眸紧闭,眼睫微湿,满面泪痕,不住呓语。
若是有心,便会发现这女子的面容竟与永宁公主有三成相似。
“寒冬投湖,颜姑娘此番能被救上来已是万幸,幸而腹中孩子无碍,服下药后需得好生将养,切莫再受寒,只是心病难医,若郁结不解,终归是难调理起来。”
一旁的御医将方子递给了侍从,转身恭恭敬敬地对立于床榻前的男子道。
男子眉目俊美而凌厉,身姿颀长地立着,周身气质幽冷,眼眸犹如二月寒潭,幽邃不见底。
阿穗还活着的消息传来,王府上下有关颜宛月是阿穗替身之事便口耳相传,都道永宁公主回来了,势必再无颜宛月的容身之地,昨晚有侍女议论此事,不经意间入了颜宛月的耳,她悲痛之下投了湖,幸而被及时发现,他连夜宣了御医,才将人救过来。
屏风外的下属垂首恭恭敬敬地道:“属下已经将两个私下妄议主子的侍女处死,此外——”
下属微微抬了眼,心中揣摩了一番主子的想法,接着道:“在城门的侍从传回消息,已安然无恙地接回了永宁公主,顷刻便可回府。”
顾听寒听完后神色微顿,目光渐渐转至窗外。
一簇积雪从竹叶滑下,摔落在窗柩上,有鸟雀飞落,啄着碎雪,又歪头转着瞳仁望向室内。
阿穗回京了。
想到此,男子素来冷清的目光中稍稍流露出一丝柔软的情愫,心中多了几分动容。
他在脑海中勾勒着那张清晰深刻,令他眷恋的面容,骨节微攥。阿穗还在,她回来了。
当年白穗孤身前往北梁那最后一瞥,犹如一把利刃在他心间狠狠地破开一道口子,搅弄得鲜血淋漓,湿漉漉的疼痛包裹着,令人几乎无法呼吸。
幸而后来遇见颜宛月,她与阿穗生得有几分相像,刻意使她换上阿穗的装扮,便仿佛阿穗还在自己身边,心间的那道伤口也于两年的光阴中渐渐掩埋。
顾听寒心中素来淡漠的情绪缓缓涌动着,他望向城门的方向,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想去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。
可下一刻衣角撑开,另一边正紧紧握于一只纤细的手中。
他脚步顿住,仿佛有一盆冷水泼在心间,令他彻骨寒凉。
他要怎么去见她?她生死未卜的这两年他做了什么?明明向阿穗许诺忠于一人,可又该如何向她解释颜宛月的存在?
床榻上的颜宛月仍旧昏迷不醒,她攥着顾听寒的衣角,在梦中不住地唤着他的名字,又有泪珠从眼睫下滑落,没于枕头上。
平日里看见这样的颜宛月,他必会心生怜惜,不住安抚,可今日却无暇再顾,心中罕见地生出几分慌乱。
“从元。”他强作镇定,声线冷然,对下属吩咐道:“西郊有处院子空着,且先将颜姑娘送回去将养身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