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厢外,只余马车内暖香阵阵。白穗捧着银色暖手炉,靠着车壁,听见蝉衣忧心忡忡地道:“殿下身子弱,今日淋了雪,可千万别染上风寒。”
染上风寒倒更合她意,白穗心中想。
不过,在寒天雪地中待得久了,一下子进入暖融融的车厢,头确实有些昏沉沉的,可她意识还清醒地很,于是,对蝉衣吩咐了一声,“回府请张太医来看看。”
张太医,正是那日从王府中走出的太医。
蝉衣点头应下,替白穗倒上一杯热茶,又问:“公主今日怎会遇上紫薇令大人?”
“陛下有意让云敛辅佐太子,故常常出入东宫,于太液池遇见,不足为奇。”
白穗捧着热茶,想了想,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她,蝉衣虽机敏伶俐,却不一定会认同她的想法,从始至终,蝉衣的主张都是除去颜宛月,来稳固她的地位。
可顾听寒与颜宛月已经纠葛不清,白穗并不是愿意委曲求全的人,大周还未有过尚公主者纳妾豢养外室的先例,顾听寒这样做,分明是让她沦为世人笑柄。
只是靖王、江家与定北王府已息息相关,她横亘于其中,若抽身而退,定会动摇其中格局,江贵妃怎会允许?
江家势盛,她无凭无仗,若想与他们为敌,只能,去借他人之势。
马车很快便行至府邸。
回到王府后,侍女烧了热水,沐浴后白穗换了件丁香色的交领襦裙,寝室内被地龙烧得暖烘烘的,侍女在三足奁炉中点了苏合香,幽香缕缕,正是宜人。
她正半盖着一张轻薄丝褥,靠在如意美人榻上,由太医把脉。
张太医突然被定北王府召见,原以为还是替那外室女诊脉安胎,不想却被一路带至公主面前,他心中忐忑不安,紧张地偷偷瞧着公主的脸色,只怕稍有不慎便泄露了定北王那外室之事。
白穗倒是面色安然,她瞥了一眼太医提心吊胆的模样,心中轻笑。
“听闻定北王近日身体不佳,不知是何症状?”
张太医冷汗涔涔,伏首道:“回禀公主,王爷征战沙场,旧伤在身,每逢冬日便疼痛难忍,故近日常常召臣问诊。”
白穗点了点头,微微一笑,问:“那我身体如何,张太医可诊出什么来了?”
女子的目光明明和煦柔和,却莫名叫他心神一凛,张太医连忙开口,“殿下气血不足,身子亏损,今日又受了寒气,幸补救及时,尚无大碍,微臣开一副方子,可祛风散寒。”
白穗应了一声,抬眼看见屏风外蝉衣对自己微微颔首,想必是已经拿到了东西。
便遣退了张太医,令他跟着侍从去开方子。
太医院问诊取药皆有记录,张太医频繁来往定北王府,即便他扯了个顾听寒有旧伤的借口,也只能勉强堵住别人的口。
张太医走后,蝉衣将从张太医药箱中取走的药方记录递过来,脸色有些难看,轻声道:“白芍,当归,黄芩都可作安胎用途。”
而这药方,已开了有三个月。
白穗心中冷了下去。
便是寻常官宦人家,收用了通房妾室亦会于次日备一碗避子汤,便是担心乱了祖宗留下的嫡长规矩。可世人最不耻的外室和私生子,顾听寒倒是全给定北王府弄来了。
蝉衣将药方记录收起,垂着眸子,忽而开口,“不过三个月,不如让奴婢去处置了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白穗摇了摇头,“没有颜宛月亦会有别人,该处置的,是顾听寒。”
蝉衣面露不解,她从宫中出来,见惯了后宫妃嫔为子嗣宠爱勾心斗角,便是寻常人家,亦有内宅争斗。
可她又觉得殿下说得好像很有道理。
片刻后,侍从将熬好的祛寒药端上来,白穗饮尽后便觉得有些困倦,于是禀退侍女,靠在美人榻上睡了过去。
雪色初歇。
寝室门外的红梅枝上积压了一簇白雪,侍女们正捧着玉瓶,踮起脚采着梅蕊中的雪水。
忽见一名门房快步跑来,神色有些急切,“蝉衣姑娘可在?王府外有一名女子求见公主。”
那可不是寻常女子,虽然那女子带了幕离,但门房一眼辨出了那女子身份,可不就是先前西院住着的颜姑娘!
偏偏前些日子,王爷下了严令,甚至处死了两名侍女,谁还敢提及颜姑娘?
蝉衣不在,侍奉在白穗身边的侍女早被顾听寒换过一次,并不认识什么颜姑娘,闻言嗔恼道:“我们殿下刚用了药睡下,你这门房好生不知礼,公主又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,若无拜帖,你且去打发了就是,何必通传?”
门房张口欲解释,却又无从说起,只好默默退下,遣了小厮去兵部告知王爷,再回到王府门前,对颜宛月好言相劝,“公主已然睡下,颜姑娘不如晚些时候再来。”
幕离下颜宛月闻言一怔,她一路从城郊赶过来已是不易,又如何能晚些再来?
她咬了咬唇,道:“我不敢惊扰公主,只进去先等着,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