曳,照着雪白的月色,恍如白昼。
白穗来到偏殿仕女屏后时,越姬正在烛下念着一卷经书。她本非周人,只是身处异乡的沂国舞姬,经书于她而言过于繁复,她读得很慢,一字一顿,时而皱起眉,苦恼其间释义。在侍女提醒下,越姬才注意到白穗的到来。见到白穗,她眸中不免浮现讶异,又缀了几分惊喜,连忙收起经书起身见礼。
见白穗目光落在经书上,她才羞惭地笑笑,“公主见笑,听闻大周有读经书祈福一说,妾人微力薄,只好以此期盼着太子殿下快快醒来。”
烛火映着越姬眉间难解的忧色,白穗恍惚间透过她的身影,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面容。
“越娘子待太子真心一片,太子殿下定会平安无事。“她放缓了语气,温声道。
门外的侍女将带来的果酒膳食送进来,白穗取出尚带着温热的酒壶杯盏,说:“大周人有诵经祈福,亦有借酒消愁,深冬严寒,娘子不如与我浅饮一杯罢。”
越姬微愣片顷,才接过杯盏,她轻轻摩挲着带着温度的白瓷杯身,“昔年新岁时常与家人围炉品酒,倒是好久不曾有过了。”
果酒清淡,尚带着温热,酒液滑入喉间,泛起周身一身暖意。
白穗给自己也倒了一盏,听着酒液撞入杯盏的泠泠声响,问道:“沂国的酒与大周的酒可有不同?”越姬思索了一番,答道:“大周的酒多清香淡雅,沂国的酒反而浓醇甘甜,两者皆有一番滋味。”
白穗端着杯盏,微微侧首,看天上的月亮,“酒虽不同,月却仍是那轮月,挨过漫漫长夜,明朝又能得见天光。”越姬听着,慢慢饮尽杯中清酒,忽而开口,“九公主很不一样,妾如今方知晓为何宫人提及殿下皆是赞美之词,无一人有怨怼。”
“越娘子也很好。”
“东宫上下除太子外众人皆厌我。”
“他们厌的是身处此位置的人,而非越娘子,若是换了王娘子张娘子,也是要被厌的。”
越姬听着,慢慢笑起来,她侧眼看见窗外一轮圆月,亮而皎洁,灼得她眸底有些湿润。
“公主所言甚是,那便盼望着挨过漫漫长夜,明朝又能得见天光。”
今夜太子生死未卜,她既有对心上人安危的忧虑,亦有对前路晦暗的茫然。
此时此刻,她忽而觉得九公主也像这轮月亮。两人对月饮酒,四下悄然,只闻寐窣声响。几杯饮尽,越姬双目已染上醉意,她目光落在白穗身上,忽而喃喃道:“妾记起来了,公主很像…像一幅画。”白穗不由回首望向她,却见越姬已趴在桌上阖目睡去。她看着对面已然醉倒的越姬,浅笑了一声,慢慢地饮尽杯盏里的酒,一双雾眸中如剪秋水,却未沾上一分醉意。片刻后,她才起身,唤来侍女服侍越姬就寝。出了越姬寝殿的门,蝉衣才开口问道:“殿下今夜不去看望太子吗?”
白穗摇了摇头,太子并不缺人探望,多的是为表忠心守在殿前通宵不肯离去的人。
“此时越姬于我更有用。”
蝉衣并不多问,叹道:“殿下待越姬很好。”白穗轻轻笑了一声,“她待我赤诚,我待她却不尽然。她羡我能左右逢源,我却羡慕她有一颗无暇的真心。”太子出事后,越姬在东宫中地位必然尴尬,她今夜来此,也不过是在赌一份雪中送炭的情意。
行至半路,白穗才记起今日被燕廷丢掉的披裘,那上面绣着金陵云氏特有的云水纹,若是叫宫人捡到送去云敛那边,倒真叫她不好解释。
思及此,她叮嘱蝉衣道:“晚间被燕廷丢掉的那件披裘,你带人去寻一下,免得落入来往侍者手中。”待蝉衣离去,白穗提着宫灯独自走在曲径上。今日燕廷肆意妄为,带着她回来时并未避着人,撞见的宫人不少,若是她有心,此刻应当去寻云敛,表一表她的此心无〇
可此时她只觉倦怠,有些放任地想着,若云敛误会,那便让他先误会着好了,总不能她在他那里日日碰壁,他却夜夜安枕。
她甚至大着胆子设想了一下云敛那般无暇的人辗转难眠的模样,只觉甚是荒唐。
想着那副场景,白穗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。再抬眸时,却于朦胧夜色中见一清隽身影。月色清明,如流光般披在来人的一袭白衣上,如浸过霜雪般的冷。
对方神色极淡,隐约瞧见他唇角轻轻抬起,不紧不慢地开口,“何事让殿下开怀,可与臣道上一二?”云敛声色清冷,隔着夜色,目光遥遥地落过来。白穗便站在原地,一时间思绪凝滞,神色空茫。半响,她才回过神来,抬着眼眸,不躲不闪地回望过去。手中的灯衬得她眉目清晰而柔和,唇边的笑不加遮掩,反而带了丝少女般的真挚,“方才赏到一轮好月,已觉是件幸事,如今见到大人,方知此夜幸事在后。”
疏枝横斜,灯影幢幢。
白穗窥不见他眸中情愫,隐约听见一声淡如未闻的笑。云敛于她近前驻足,身后如锻的发丝被夜风吹拂着,有几缕拂过前襟。
乌黑的发丝落于霜洁的肩上,如一点墨色于雪色中晕开,自成一番风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