竟伸手轻轻勾住她一侧垂落的长发,将那半边丑陋的伤疤全然暴露出来。
阮莺心底颤动了一分,她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接触,更加不适应会暴露全脸的感受。
身体忍不住往后退缩一步,他却已经近前几分,目光几乎笼着她。
第一次,阮莺体会到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感。
这压迫感,来源于裴司珏自身。
他没有半点轻佻之意,更不轻浮,言辞间竟是坦荡的赞美之色。
“没必要藏着自己,你的眼睛很好看,不用去在意那些人的想法。”
阮莺猝然睁大眼望着他,第一次听到有人在她毁容之后说她好看,尽管只是说眼睛。
他的嘴唇终于绽出了一抹笑,英眉俊目很是华光滟滟。
“就是这样,你终于愿意好好露出目光了。”
头顶有炽热的温度,他的掌心落在她发顶。
她依然是有些戒备姿势地看着他,一只不太喜欢被人亲近,弓起腰身浑身竖起防线的小猫一样,他好像也已经习惯了这样,抚摸一瞬后,暗自收回手。
刹那间,阮莺望向了那只手,骨节分明,清瘦却劲健,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美手,上面纵横交错着青筋凸起。
有时候阮莺也觉得奇怪,裴司珏明明有在暗中练剑,虽然她只在梦里见过。可他的指腹并不粗粝,根本不像是练剑人才有的手。
甚至,阮莺都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偷偷练了剑。他明明每天都在帮父亲处理公务。
阮莺收回目光,声音还是轻轻的,不太敢正视他。
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,他好像也在耐心等待着她的做法,她又鼓足了勇气,回望了过去,总算是双眼落在他的身上,配合着那声轻软的“谢谢”,从裴司珏面前仓促离开。
裴司珏并没有离开,而是站在客厅前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。
不久后,一道身影从背后阴湿一般的出现。
在一瞬间,当那人进入门厅的时候,裴司珏就已经察觉到了那人的存在。
他神色淡淡地转过头看去,江昇一脸阴冷站在他身后,好像静默注视了他们许久。
“裴少爷对大小姐真是不错呢。”江昇唇边挂着抹淡笑,眉眼却根本没有半点笑意。
他望着他,又好像没在看他,视线也越过他落向很远的地方,那是刚刚阮莺转角离开的身影。
裴司珏和裴廊宇这对兄弟,跟随母亲来到阮家生活已经好几年的时间,别的佣人都逐渐称呼他们为少爷,只有江昇每次都要在“少爷”两个字之前,加上他们的姓氏。
仿佛在时刻提醒着他们,他们是外来人,是姓裴家的孩子。
下一秒,江昇又加深了嘴角的笑容,说着:“不过假的始终是假的,鸠占鹊巢也是假的,虽然现在不是古代,但,裴大少这样亲近大小姐,是不是不太合适?”
“毕竟大小姐早晚要嫁人了,大小姐的夫家应该不会乐意看到大小姐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……这样亲近吧?”
裴司珏不发一词,只是淡漠地注视了他一眼,随后温善地一笑,君子之风般地说道:“你说得对,我是该注意一些措辞。”
然后,从他身边径直离开。
江昇水漾的眼眸垂落下来,目中却并不清澈,而是阴暗至极,晦涩不明,身体缓缓地颤抖一分。
不要以为他没能看出来,裴司珏不过是表面上答应,他甚至目光从来没有停在他的身上正眼看过他。
阮莺……就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花,如今却被裴家的两兄弟所污染。
静置在身侧的手,缓慢握成拳。
江昇静静地走向房间,地上的身影被拖拉得很长。
作为佣人,他们所居住的房间都不配和主人在一起,是主楼隔壁一栋单独建立的小楼。
他的房间在一楼,最深处的那一间,日常情况下除了要护卫大小姐,在大小姐身边走动得最多之外,江昇一般不和其他家里的佣人们来往。
他孤僻,不合群,像阴暗角落里丛生的植物,偏偏拥有一副好容姿,皮肤白皙,细长眉眼,眉形微微挑高些,看人时的眼神总有点病态的傲慢感,好像这个世间,并没有太多令他值得留恋的地方。
一副微妙的高级的厌世面孔。
又偏偏,他内心深处晦暗生长的地方,统统都占据了阮莺的身影。
喜欢独来独往,不与人交流,也从来不会叫人进入他的房间,是因为一打开房门,房间内充斥着阮莺的气息。
四面的墙壁赫然布满了阮莺的照片,每一个阮莺都拥有一副不同的表情。从他作为家生子,出现在她身边,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时候开始,他已经用肉眼开始记录她的存在。
人生当中他拥有的第一部手机,里面拍摄的第一张照片,就是阮莺。
从那之后,他不可自拔地不断拍摄有关她的照片。
她笑时的模样,伤心失落的模样,垂首思考的模样,沐浴阳光下的模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