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亮得愈渐早,却仍有些露冷雾深,红药端水进来时,西屏早穿好了衣裳,只等着洗漱。叫红药不好意思起来,笑着走去吹灯,“姨太太老是起得这样早,是在这里睡不惯么?”
西屏搽了脸,挂上面巾微笑,“做媳妇的哪有晚起的?在家时就惯来起早,要给婆婆请安,服侍婆婆吃早饭。”
“姜家规矩还大的哩。”红药笑笑。
姚家官宦人家也没这样大的规矩,大奶奶在家时也不消日日去向太太请安,不过缝节间才有个晨昏定省。
“大姐姐随和,姐夫又好静,何况你们家里人口少。”西屏坐在妆台前梳头,想起姜家那一大家子人,慢慢扣拢眉头,“姜家虽是买卖人家,可好几房人口,由不得不讲些规矩。”
规矩琐碎起来就是麻烦,不过她不嫌麻烦,情愿起早点,也懒得和那狗皮膏药似的丈夫在床上捱延。她不喜欢他,也不必掩饰,反正家里没人瞧不出来。
梳好头正吃早饭,时修进来,请她共往月钩子桥那许家院去。西屏端着碗稀饭,脸埋进碗口里,一双眼睛浮在碗上扇两下,“你娘知道么?”
时修围着那圆案踱步,“和娘是说领着您四处逛逛,领略这江都县风光。您怎的这会才吃早饭?”
“早时不饿。”西屏放下碗来,“扯谎都不会扯,哪有见天出去逛的?”
正说话,顾儿抱着几件衣裳进来,看见时修便瘪着嘴嗔他,“你当我不知道?你领你姨妈出去,是要她帮着你断案子,你那些话,瞒瞒你爹好了,还来哄我。”
不过她心下倒高兴西屏有事可做,省得一个寡妇家成日在屋里闲着,反闲出些心病来,何况她自己也不是那墨守成规的妇人,很赞成西屏出门走动。
她把那几件袍子抖开给西屏看,“这是他大哥年少时候的衣裳,搁着也是搁着,给你出门时候穿。”
大爷较时修清瘦一些,他年少时候的衣裳西屏穿着倒合身,那件水天碧的直裰裹在她身上像是比着裁的。可巧她瘦,胸前又没有几两肉。
时修不知怎的看到那地方去,浑身打了个颤栗,忙把眼偏开,清了清喉咙,问外头赶车的玢儿,“是走东大街拐过去么?”
“嗳,小巷子里过不去马车,只好走大路。”
东大街前头右折,便至小石街,行不出三里便是那月钩子桥。桥对过是一排临河的房舍,多是妓家,按那耿万说下的,有口井对着的便是那许家院的后门。他们从后门进去,免得给人看见了不好。
西屏很清楚她不该来这种人家,昨日连庄家也不该去。可她有些报复性地想,从前足不出户也闹出那许多的闲话,何苦再守那些沉闷规矩。反正人家要觉得你是个荡.妇,你无论如何也清白不了。
玢儿上前叩门,未几有个仆妇来开,时修道明身份,那仆妇忙引着进去正屋里坐,叫出那许妈妈来。许妈妈见是时修,连声叠声问安,立在跟前不敢坐,只等着时修问话。
时修立起身,走到门前环顾这屋子,是间一楼一底的屋舍,左边有木梯上去,想必是间闺房。便问:“楼上是谁的屋子?”
许妈妈仰头看一眼,说起来又是两眼含泪,“楼上正是玲珑的屋子。”
“领我上去看看。”
上去一看,屋子十分宽敞整齐,有一月洞屏门分开内外,外头靠墙摆着围屏,设一张黄梨木大圆案,想必是待客之用。踅入洞门,才是卧房,窗户底下摆着一张偌大的雕花黄梨木妆台,床也是雕花黄梨木,想必都是成套的。
西屏看这排场,倒像是一位盛极一时的娼伶居所,只是细嗅,这屋里常熏的是寻常香料,不像昨日在庄大官人屋里嗅到的那股异香。
她特地打开那靠墙的圆角立柜看看,和那许妈妈笑道:“听说玲珑姑娘十六七岁时也曾是风月场中的红头人物,怎么就这几身衣裳?”
许妈妈尴尬回笑,“先时好多衣裳都给了她两个妹子了。”
时修正走到妆台前,推开槛窗,正瞧见西厢二楼窗户里有个妙龄少女坐在那里梳头,也是明眸善睐,秀色可餐。原来那东西厢房也是两层,廊角各有楼梯上去。
那许妈妈站在时修身后,见他看那西厢楼上那女子看得出神,便凑上前来笑说:“那是我家三姐,叫月柳,大人稍候,待老身去叫她来侍奉茶果。”说着噔噔噔自捉裙下楼去了。
西屏听见,也走到窗前来看那月柳。凑巧那月柳察觉,朝这头瞅了一眼,不必说话,那目光已令人自酥倒半边。她见时修似看得出神,便瞥着眼看着他笑了笑,原来他喜好这类明媚俏丽的女人,七姐那一类的闺秀小姐,是面皮薄些,动不动就臊着没话。
时修回过头来,看见她在笑,摸不着头脑,“您笑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西屏自走开,又在屋里乱转。
“这屋里有您说的那种香么?”
“没有,我看那香匣子里都是寻常的香塔线香。”
时修反剪起一条胳膊,“如此说来,那庄大官人果然还有别的相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