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眉这一夜不能安枕,唯恐西屏知道实情后不肯相从。从前不怕她什么,她那老娘和继父不过是做小生意的人,强不过姜家。可现今又钻出这做官的姚家来,她若仗着他们家的势十分不情愿,老爷太太那头也少不得要费些周折了。
次日趁西屏午睡起来,特地服侍她梳洗,有心要试探试探她的意思,便拐弯抹角和她拉扯家常,“忘了告诉奶奶,你走后,老爷嫌给咱们二爷筑的坟不够体面,又新加筑过了一遍。”
“是么?”西屏在镜中瞅她,她背着身子在那长供案前搽一只梅瓶,瓶子里插着一枝鲜红的月季,红得要滴出血来。
如眉尽管滔滔不绝地说下去,“也赶巧,老爷正嫌不体面呢,丁家就打发他们大爷送来一对看门的铁狮子。老爷一瞧,正好,就给立在二爷坟前了,说是要给二爷看家护院。”言讫暗瞟西屏一眼。
西屏梳头发的手顿了下,又接着往下梳,一梳到底,乌蓬蓬的秀发边,发出低声的咕哝,“丁家大爷——”
“你还记得那丁大官人么?从前到过咱们家两回,家里是在山西开冶铁场的,泼天的富贵,论财力,比咱们家还略强些呢。”
西屏假装不记得,摇了两回头,“不过好歹要多谢人家,还记挂着咱们二爷。”
“他和咱们二爷原就是朋友。”
“朋友?”
她丈夫那些所谓朋友,她是知道的,不是都是撮哄着想占他些利,谁真心实意看得起他?男人纵然是做了皇帝,床笫之事上无能,也要暗被同类瞧不起。想必那丁大官人和他做朋友,也不过是盯上了他某件东西。如今他死了,也就到了该下手的时候了。
西屏觉得有双眼睛在镜子背后盯着她,一丝悚然。她也料到了,老爷太太派了如眉来,就为一面透点消息给她,免得将来忽地说出来惊吓了她;一面又为循循善诱,哄她答应;再一则,也为防备她有逃跑之心。
跑?能跑到哪里去?是他们多心了。
她装痴作傻道:“噢,我想起来了,从前是见过一回,到咱们家拜过年。”
“就是他。”如眉试探着走到镜前来,“奶奶瞧他长得如何?”
“真是一表人才。”
话音甫落,就听见外头乐呵呵地问:“谁一表人才?六姨要夸只管当着面夸我,我受得起,何必背地里说?”
只听声音便知是时修,西屏从镜里看他下,不禁笑着剜他一眼,“不要脸。”
如眉不好说了,从镜前走开,迎去将竹帘挂起来,与他随便福了个身就出去了。时修回头看她一回,反剪着手走进来,讽刺道:“六姨这丫头不像个丫头,倒像个主子。”
西屏由镜中窥着他笑,“你别去惹她,她脾气大,连你也要骂。”
“您的丫头,我惹她做什么?”他一屁股坐在榻上,“只是替您抱个不平,姜家连个丫头都这样颐指气使的?”
“谁管得了她?”西屏起身,那凳子咯吱一响,她将后腰抵住妆台,双手反撑在桌沿上,笑吟吟地道:“她是你姨父收用过的人,虽然没有名分,可姜家上下都拿她当姨奶奶看待。”
不是说姜二爷有些不中用,怎么还收用房里人?大概是强充面子。不过这话不是他能问的,他只将脑袋仰在窗台,像是在不屑地笑着。
西屏方才那片恹恹的神情全不见了,眼睛逐渐放亮,歪着脑袋扇着睫毛,绞着一缕头发,“大晌午的,你来做什么呢?”
时修直坐起来,朝她招手,“走,咱们去许家一趟。”
“又去许家做什么,敢是有什么新线索了?”
“没有。晨起我到衙门里,那臧班头来回话,姓庄的说的那些女人他都去查访过了,三月初四那日她们都有证人,根本没见过许玲珑。我总觉得姓庄的还有事瞒着,想再去许家问问看。”
西屏说话就要走,到榻跟前时修拽了她一把,“头还没梳好呢,比我还性急?”
她忙退回两步,讪着吐下舌,“我都忘了。你出去等我。”
他便先往门上吩咐套车去了。西屏挽好头拣衣裳,又不穿那男人的袍子了,仍换自己的衣裙。反正差不多认得的人都看她是个轻浮妇人,索性破罐破摔的坦然起来。
及至到门前他见了,有点诧异,却没问缘故,只拖着傲慢的调子说:“正好,我看您穿我大哥的衣裳也别扭得很。”
她横他一眼,“怪了,你有什么好别扭的?”
他没答,笑着将脸偏过去,那意态好像在说“你管我呢”。
天气渐暖,听不绝的莺啼鸟噪,穷的人穿两件破布缁衣也肯出门了,街市上很有一番喧嚣。月钩子桥更是热闹,又赶上下午,许多吃酒耍乐的官人相公来人家摆台,妓家门内无不是兰麝吐香,钗光映柳。
许家东厢楼上也有人摆酒,想是二姐扶云有客,西厢却是悄悄寂寂的,所以许妈妈一见时修便高兴,少不得哄他也吃台酒,忙不迭请进门来,招呼月柳下楼来迎待。
未几月柳迤行进门,先就噘起嘴嗔怪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