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尾声,烈日顶空炙烤,天南海北无一幸免。
时隔三场春秋,随越再一次孤身涉足北疆,路程接近四十个小时,舟车劳顿,浑身疲乏。
之所以没有像三年前一样,选择方便快速的飞机,而是搭乘绿皮火车,一是今时不同往日,她再也不是无所忧虑的十七八岁,心安理得挥霍来自爸妈的零花钱。
后面半年需要用钱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,能省一笔是一笔。
二是点进购票软件,挑选交通工具时,随越神思飘忽,鬼使神差想到了那个许久不曾浮出记忆的男人。
想到他开车张狂随性,一脚将车刹停在月色笼罩下的无垠荒野,扛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相机推门下车。
他长身屹立在磅礴雪山之前,头顶星河流动,熠熠粲然。
无人问津之境,暮色四合,野风猖獗,隐匿暗地的物种难以估量,危险随时可能腾空扑面。
男人浑然不在意,聚精会神,连续不断地拍完雪山、旷野、星辰等等,还不着急赶路。
他去车上捡出两瓶矿泉水,抛给半道结识的随越。
他自己拧开一瓶,面迎苍茫冷调的银辉,仰起修长脖颈,粗野地猛灌两口。
随越抱着微凉的塑料瓶,定在距离他两三米的位置,借着车灯侧望,瞧见他下颌折角突兀犀利。
比下颌线条更凌厉显著的是他的喉结。
硕大凸起,撑得盘枝虬结的的筋脉若隐若现,浅薄皮肤岌岌可危。
男人灌水太过迅猛,不拘小节,有水渍滑出瓶沿,途径下颌、喉结,消失在纯黑领口。
随越神色怔怔,情不自禁展开想象,那浅浅一滴还会经过哪里。
又会停在哪里。
不知是不是对刚才拍的照片格外满意,男人难得燃起几分兴致,回身跳坐上引擎盖。
他一腿屈膝,一腿大喇喇地伸展,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述从家乡哈市一路自驾来北疆的经过。
他说从东北到西北,跨越小半个中国,山河跌宕,百城百貌,震撼各异。
他说千里赴疆,重在路途,或艰辛或惊喜,一生总要放慢脚步,畅快淋漓地去感受一次。
当下,随越从北城出发,在乌鲁木齐换乘,快到目的地阿勒泰是一日晨间。
她仰面躺在空间逼仄的硬卧上层,许是这几天的连轴赶路太过疲累,睡得格外不踏实。
场景不规律跳转,诡谲噩梦接二连三。
一会儿是几个室友横空出世,拦住她的去路,人墙似的团团围紧,龇牙咧嘴质疑:“你为什么想不开,要跑去支教?”
“北城那几个重点初高中还入不了你的眼吗?”
“去支教就算了,还选了北疆!那和我们可是隔了十万八千里!”
一会儿是妈妈神情狰狞,目眦欲裂,疯魔一般地抓握她肩膀,尖锐指甲嵌入皮肉,使劲儿摇晃,歇斯底里地尖吼:
“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去了北疆?知道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有多危险吗!”
“你不是和我说留在北城实习吗?”
“你为什么要骗我!为什么!”
两路刺耳质问时而分道,时而交汇,随越头痛欲炸,脑袋左右晃动,额头渗出一层密匝匝的冷汗。
梦境中的她烦不胜烦,竭力掀开层层上涌的音浪,一头冲了出去。
随越漫无目的,横冲直撞,不知不觉穿过鳞次栉比的城市森林,穿过震耳欲聋的鼎沸人声,奔去大漠边疆,奔去了阿勒泰。
倏然,她停了下来。
视野尽头现出了一个人,和她长得一模一样。
严谨点儿说,那人比她更显稚嫩青涩,约莫年轻三四岁。
那个随越乌发凌乱,衣衫单薄,紧张骇惧地左顾右盼,踽踽而行在月影微明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孤路。
一辆越野嚣张地摩挲路面,从后方疾驰而来,大灯映亮那个随越簌簌战栗的干瘦身影。
霸气强悍的车子精准刹停在她身旁,车窗半降,一个年轻男性闯入视线。
距离太过遥远,隐约能见的只有大致轮廓。
不知为何,随越心脏骤然收紧,强烈想要看清男人的五官样貌。
奈何迷雾四起,缕缕缭绕,她迈开双腿跑起来,朝越野车无限接近,换来的同样是一团模糊不清。
这个时候,耳侧炸响了标准的电子音:“女士们先生们,列车前方运行是阿勒泰站,请您做好下车准备……”
随越仿若被尖针扎过,瞬时惊醒,空茫地瞪大双眼,盯向触手可及的车厢顶部,半晌没缓过来。
同节车厢的人都在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,雀跃期盼着近在咫尺的终点站。
随越原地缓和好一阵,慢吞吞爬下去,到洗手间简洁洗漱。
她不是第一次来有“北疆之北”名号的阿勒泰,却是第一次来阿勒泰火车站。
一跨下老旧车门的刹那,便被刺目又无比清新澄澈的晨光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