煨火肉、拨霞供等,都是才刚出锅的菜肴,各个冒着热气。
万夫人大眼一扫就知道,桌上的每道菜都是席憬亲自做的。
因为在席家,席憬才是厨艺最上乘的厨子。有时她想吃点别致的,还得暂且放下母子之间的恩怨,在席憬面前服个软,让他来掌勺。
不过今日,万夫人没什么胃口,只要来一碗煨好的豆粥,小口吃着。
席憬把一盏杏酥饮子递到妙辞手边,“呆瞪瞪的,在看什么?”
妙辞心里不豫,盯着在暖锅里起起伏伏的鱼丸看。
鱼丸不断膨胀,噗叽一声,又萎缩下去。原来是煮爆了,里面的内馅缓缓流出,霎时散发出一阵软融的清香。
她的确饿了,一手揉着瘪瘪的肚子,一手夹起鱼丸往嘴里送。
无意间抬眼,见席憬把交叉的手指虚虚靠在唇前,右手食指抵着峻整的鼻梁,有一下、没一下地敲着。那双瞳仁分明的黑眼睛正盯着她看,像一个深邃的漩涡,不把她吸进去不罢休。
他的食指尚还裹着细布,伤势好像变得更严重了,布上洇着点点血迹。
“哥哥做的饭好吃吗?”席憬轻声问。
妙辞的心乱了。
心里这个小人说,席憬是因急着给她做饭而受伤的。
那个小人说,即便如此,那也不是他派侍卫寸步不离地监守她的理由!
那也不是一到时间点,二话不说就把她“抓”回家的理由!还都是当着师家长辈的面!
妙辞扭过头不看他,“没吃出滋味,得多尝一尝才能知道好不好吃。”
她那置气的腔调,是一只狸猫在刺拉拉地扫着尾巴,很是傲娇。
席憬漾起笑,“那就多尝尝,不够吃的话,哥哥还给你做。”
其实三位主子的饭量都不大,就算都放开胃口吃,也会剩下不少菜。
席家有这个规矩,主子没用膳,下人便不能提前吃。主子用膳的时候,得提前舀好自己的那一份,分餐而食。待主子吃罢,下人才能吃剩下那一部分没动筷的菜肴。
恰恰三位主子都有各自的心事,即便你一筷我一筷地夹着,可桌上的菜还是那么多,像一座座摞起来的小山丘。
妙辞、席憬与万夫人这仨人的关系一向微妙,能组成三对针尖对麦芒的关系。
妙辞不乐意席憬说一套做一套,明面上放她走,可出去玩这一趟,走到哪都有侍卫监视。一旦不乐意,便翻起旧账。从小到大,席憬是唯恐她对别人比对他还好,时时看管,刻刻管教,真是令人心烦!
万夫人不乐意席憬说话绕来绕去,最后把“手伸得太长”的帽子扣她头上。她心黑地想,小时候任由她打骂的席憬,怎么长大后却时时反抗呢。
席憬倒没什么不乐意的,可他除了给妙辞夹菜时会笑一笑,其他时候都板着脸,不知道在打什么坏算盘。
然而妙辞不会把兄妹之间的不愉快同万夫人讲,她知道万夫人乐于见到兄妹渐行渐远,便不给万夫人这个看笑话的机会。
席憬与万夫人也绝不会把母子间的争执闹到妙辞跟前。两个大人的心眼加起来有一万个,不肯污了妙辞的心。
妙辞与万夫人更是把女人特有的默契守得很好,两人中间围绕着一种缠绵的怨恨,总是剪不断理还乱。
母亲并一对兄妹,各自想着各自心里的人和事,相当于每个人都在无形之中把所想的人事请来用膳。因此圆桌边虽只坐有三位主子,可加上无形的人事,小膳厅顿时变得挤搡,令谁都喘不上气。
最先把气息平复好的是万夫人。她对妙辞一晌午的行踪很好奇,因问:“方才去了哪里?”
妙辞搂好裙面,把脚搁在凳子的管脚枨上面。走了好多路,脚趾酸痛,想是已经肿了。虾子红的长绸布铺在桌上,一并把桌底下的光景挡紧。
妙辞趁机晃了晃脚,回道:“去师府玩了一趟。”
难怪她哥大清早就在乱撒气,原来是妹妹跑了。万夫人得意地勾唇,故意问:“跟谁玩去了?那么晚才回来,乐不思蜀的。”
妙辞回道:“跟玉清阿姊,还有志清哥哥,一道在廊榭底下学制香。”
“你叫他哥哥”,席憬撂下筷子,“他也是你的哥哥吗?”
妙辞把脚在管脚枨上狠狠一搓,“她是玉清的哥哥,自然也是我的哥哥。你是我哥,他是我哥哥。我这样叫,难道有什么不对?”
万夫人听得烦,“整日哥哥来哥哥去的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真是亲兄妹呢!既已认祖归宗,就别再以兄妹相称。让外人看去,成什么体统!”
席憬厌恨地驳回:“处成亲兄妹不正好,免得有人胡诹,乱造谣言。”
他把眉梢悠悠挑起,“妙妙以为如何?”
妙辞的上半身倏地往前一倾,凳脚“刺啦”一声响。
万夫人睨她一眼,见她面色惨白。
看她哥把她吓的。
妙辞倏地屏气凝神,瞪向席憬,眼里满是不可置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