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还在下。
不似多年前的一场雪,阴云驱散后便是晴空万里。
一场突如其来的初雪将天染成了灰白,丝毫没有停的迹象。
晋阳晋王府内一片寂静,往日洒扫的小厮站在廊下,望着大雪摇了摇头,往袖口里哈了两口气,抱起笤帚走出了长廊。
寒风迎面呼啸,淹没了缓慢的脚步声,雪如同刀子刮在脸上,小厮头越埋越低,直到一双浸湿的绣鞋出现在视线里,才停住脚步。
那鞋并不是贵人们冬天常穿的兽毛靴,单薄的鞋面上绣有卷草花纹,已经褪了些颜色。
“殿下今日可在府上?”
寒风中隐约飘来这句话,小厮抬头,隔着风雪认清了来人,瞪大了眼睛。
岑璠仍站在原地,发间只挽了一只木梳篦,身边未有侍女撑伞,雪在发上坠了一层,宛若银饰装点。
她将小厮的反应尽收眼底,轻轻将目光移向远处的书房,惨白的唇微微张开,又轻声问了一遍,“殿下可在书房?”
小厮低下头,并不知道该怎么答。
这么多年来,二殿下府里只有这么一位侧妃,相貌清如芙蓉,身姿窈窕,也是出挑的美人。
可这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,这位侧妃并不得宠。
一个外室之女,靠迷香这种勾栏瓦舍里的腌臢手段爬上了床,毁了殿下和郑家姑娘的婚事,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,竟求了个侧妃名分。
起初殿下夜里倒也去过几次侧妃所居的偏院,可这侧妃倒底小户出身,不懂得怎么伺候,后来惹了殿下不快,自此成了个摆设。
你说要是安安分分守在偏院也好,殿下这些年身边也没别的女人,就这副数一数二的容貌,说不定真能再得垂怜,生个一儿半女的。
可终归是外室肚子里出来的,这才装了几年便按耐不住,竟是故技重施,将殿下强留一晚。
别说是晋王,换成他一个普通男人也忍不了。
幸好这次殿下也并未纵容,将她赶去了洛阳那边的庄子上。
没想到如今竟是自个儿回来了。
想到此,小厮只咧开一个僵硬的笑,并未行礼,手仍揣在袖子里,不紧不慢提醒道:“殿下说过,那书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。”
岑璠早已习惯小厮这般态度,这怪不得旁人,当初是她苦苦哀求,让他纳了她。
可她今日来,是为了还回不属于她的东西。
岑璠抿紧了唇,没再问什么,摇摇晃晃往前继续走。
小厮愣了片刻,回头想再劝,却只见廊下一排湿脚印,嘴角一撇嘟囔了句,“倒当真是个倔脾气...”
岑璠自是没听见这句,就算听见了也不在乎,耳边渐渐只剩了风声,眼被吹的干涩,却始终盯着前方。
走到书房门口时,埋在雪中的脚早已没了知觉。
只是站了须臾,门便打开了。
韩泽在晋王身边多年,知道晋王不喜在议事时打扰,注意到门外的人影,本是想开门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,不曾想却见到那三个月前去了庄子上的侧妃。
韩泽上前,步子却渐渐放缓,待看清一张惨白的脸后,不禁上下打量了一番,狠狠眨了下眼,“娘娘这是...”
自西院殿下留了一宿,侧妃娘娘便自请去了庄子,就算殿下查明真相也请不回来。
这么些年侧妃待殿下如何,他都看在眼里,有他的交代,庄子里的下人应该不敢苛待才是,怎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?
岑璠不答,微卷的眼睫垂下,挂着几颗晶莹的雪水,像被风雪摧残的一束白梅,清冷却难掩病态。
须臾之后,她抬起头,透过韩泽朝里看,不知是说给谁听,声音稍微大了些,那嗓音的沙哑却再也藏不住。
“我能进去吗?”
韩泽拧了眉头,只觉侧妃给他出了个难题,转头朝着门内看去,见到了正要出门的男子,而后竟真低头让了位置。
在洛阳那边的庄子里,岑璠见的最多的,大概就是这位杨将军。
可她没想到,今日回晋阳,竟是能遇上。
她勉强漏出点笑,低下头,藏起自己狼狈的样子,侧开半步,微微福身,“杨将军。”
面前男子顿住脚步,转过身朝向她,轻叹了一声,“进去吧。”
岑璠没有抬头,只又行了一礼,“多谢将军。”
“不必谢。”男子说完,并未离开,转头吩咐道:“韩总管也是府里的老人了,娘子舟车劳顿,还是快些给娘子送件厚实些的冬衣吧。”
韩泽连连点头,直到男子走后才收住笑,又好言劝道:“娘娘不若先回去换身衣裳,等回过头...”
岑璠却没等他说完,径直走了书房。
房内的人还在案上的舆图标记着什么,岑璠扫了一眼,能看清那是一张南北边境的地形图。
她目光微移,便瞧见了那其实算不上熟悉的面容,薄唇微抿,黑眸深不见底,似是比门外的雪还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