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道“文令主”在说自己,蹲在窗户下查看外面情况的祈寒酥只能默默地翻了个白眼,一瞥温槐序就在自己旁边,更是气不打一出来,一抬手捏住他小臂上的肉狠狠拧了起来。
但是温槐序跟没知觉似的,掰开她的手指,指向了窗户外。
“不是我放走的,蚀欢铁屑的效力不足以让她清醒太久,她去妆神了。”
只见祈寒酥一愣,这才看见,宋氏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对面神堂的门前,不一会儿,那冒着烟雾的神堂里也飘出来了一个红衣圣女,她手捧一件百衲红纱,迈着轻飘飘的、游魂一样的步伐,如同一团红色的云雾般飘了过来,把那件百衲红衣轻轻笼罩在了宋氏女头上。宋氏女浑身颤抖,但披上红衣的瞬间,她就安静了下来,周身的气质忽然有了几分难以言说的……神性二人仿佛交接似的,跨进了神堂里,身后的门无风自动地紧紧关闭上。
祈寒酥这才回忆起来,白天乌衣婆子领着他们见过的唤婴姥姥神像的确有几分古怪,别的神像都是金纸糊的,只有这个神像隐藏在神幡下,好像……是个活人坐在那里。紧接着,又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,祈寒酥不禁往屋子的阴影里躲了躲,在她隐藏住自己的身形后,庭院里终于又来了人。
那是一个小孩子的身影,但似乎十分虚弱,每走上一步,身影就拔高一分,到了神堂的台阶前,双膝触底跪拜了下来,口中诵念。
“傩巫降福寿,长乐无昏昼……请姥姥再神降于新的躯壳上,恩赐于我等吧。”
他再三叩首,很快,烟雾迅速淡了下来,檐角的风铃开始无风自动。
叮铃,叮铃。
风铃的节奏很古怪,不像是被风刮起来的,而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,在虚空中轻轻拨动着它。听到这阵铃声后,巫昧神色亢奋地弯腰进了神堂,不到片刻,他又裹着一身青白色的烟雾走了出来,这一走出来,他又恢复成了小孩子的样貌。
只不过他似乎有所不满,怀里抱着一个空银盆,看着自己还带着老人斑的手。
“这个圣女用完了,得让傩师尽快遴选新的圣……”说着,他就离去了。
祈寒酥见状,不由得问旁边那擅长缩骨术装小孩的兔头。
“你同伙啊?”
兔头冷道:“全族就我一个练缩骨术,跟巫嗣的可不一样!”
酥饼:“全族就你一个…是因为你功夫太差了,才需要练这种花里胡哨的戏法吗?”
兔头瞬间破防,瞪着眼睛几乎要发作,温槐序却轻声附和了起来。
“也不算错,正经殇民擅长以伤换伤,根本不可能会被你拿住。他应该是混血,体质没有纯血殇民强横,但胜在活得久。”
兔头狠狠"呸”了一声,嘟哝道:“都怪百里悲声扔下的烂摊子,叫小爷撞上这两尊胎神……
他说完,忽见温槐序推着轮椅要出去,连忙跟上。“喂,圣女失去神智可是会吃人的。”
“吃不了的,她被那巫嗣吸干了阳寿,快死了。“温槐序淡漠道。
随着话音落下,空荡荡的院落里,神堂的门再次打开了,宋氏女走到院子里,对他们仿佛视若无睹般,呆呆地看着头顶上清澈的月色。
她的头发迅速变得斑白,皮肤枯萎,最终踉跄了一下,被祈寒酥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。
“祈姑娘,我不行了,帮我给我爹娘带个话……“我带不了。“祈寒酥握着她的手,轻声道,“前年宋家的店主夫妇患上焦渴病,我姆姆上门时,他们不肯诊治,要把家产留着想把女儿从接仙观赎回来,钱攒够了,人也走了。”
宋氏女颤抖了一下,浑浊的眼里涌出泪水。“你就不能……骗骗我?”
“不能,但是我可以帮你报仇。“祈寒酥道,“如果我是你,我死,他们也别想笑着活。”
“好……好,谢谢你祈姑娘。“宋氏女扯下身上的百衲红衣,眼中的悲意转为恨怒,“他们不止是做买卖阳寿的生意,他们是在找一个不会因长生烛衰老的女人,什么圣女,只不过是遴选的一环…落选了,就会变成我们这样,人不人,鬼不鬼。”
她咳嗽了两下,挣开祈寒酥,复又抬头看向月亮,踉跄着向回家的方向走去:
“爹,娘……我们为什么要生在这大漠里,为了一口食,生而无路,死不知何故…”
随着她合上双眼,身体连同漠蚕纱一起化作了飞灰,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。
祈寒酥握着她那件妆神的百衲衣,神色复杂。“这就是所谓的'妆神',装作神明的样子接受供奉,自己也就成了傀儡,直至阳寿耗尽……他们殇民最后也是这么个下场。“温槐序道。
一直在一侧的兔头沉默着,任夜风带着宋氏女的灰烬掠过掌心,狠狠握住,看向温槐序。
“我们和她不一样,无论几代人、几十代人,终有一日,会斩断大巫的一切,破除短寿诅咒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