榻下的柜子里摸出药,这里有常备的伤药,她一瓶一瓶地给连书晏放好,“治疗冻伤的,还有外伤的,这两种药分开用。”
打开白瓷药瓶,她将药粉敷在连书晏的伤口处,轻轻地抹匀。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,努力不给他增加痛苦。
她演示完一次,将手上的药瓶递给连书晏,“你自己来,身上还有别的什么地方有伤,都涂抹上。”
宋元安记得,楚国的俘虏,脚上也会被戴上铁锁,这一路颠簸,押送的士兵粗横,只怕他身上还有别的地方磕着碰着,有些地方,她不便上手。
连书晏默然接过药瓶就安静地给自己上药,他依然跪在地上,动作幅度不大,显得他有些拘束,宋元安猜不透,他是不愿意起身,还是不敢起身。
宋元安垂眸望着他。
自上次分别,她没有想到,两人再见时,是这样的光景。
曾经在桃花树下抬眼朝她微笑、站在山坡上,让月光盈满眼眸,目送她骑马远去的少年,如今成了她的阶下囚,以奴隶的姿态跪在她面前。
这两年连书晏变了很多,高了不少,出落得愈发成熟,或许不应该用“少年”而应该用“青年”来称呼。
如果说从前的他是春二月新发的桃花苞,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稚嫩,如今就是明艳的花枝,容貌走向鼎盛。
他也瘦了,薄衣下身形清减,据说魏军围困建康城的时候,城内弹尽粮绝,他只能靠啃食树皮为生,坚持了将近三个月。
宋元安离开建康城的第二年,裴太后逝世,建康城内发生了一场政变,在两国交战最紧要关头,大司马郗麟打出清君侧的名号夺权,被裴氏重挫。
郗麟为求活路,带着自己的兵马跨越长江北上投靠魏国,楚国国力被大大削弱,魏军趁势长驱直入,攻城拔寨。
国破家亡,亲人离散,在建康城破的时候宋元安也会挂念连书晏,她忧心他会万念俱灰,痛苦万分。
可真见到他时,连书晏表现得比她想象中要平静从容,好似一汪潭水,无声容纳所有苦痛。
“殿下……”
连书晏忽而唤她,宋元安猛地回神。
连书晏已经不再和从前那样喊她公主,而是和几乎所有魏国人一样唤她殿下。
“怎么了?”她发现连书晏还跪着,于是说道,“如果地上不舒服,你可以到榻上来的。”
连书晏却道:“可以帮我一下吗?”
连书晏双手挽起长发,披在他身上的毯子和薄纱从肩膀上滑落,他有些无辜地朝宋元安眨了下眼睛,“背后我看不见。”
他的背部露出几道赤红的鞭伤,血肉翻滚,看起来已经有些时候了,只不过一直拖着没有上药。
“唉,好。”
宋元安连忙起身接过药瓶,帮他拨开散发。
看着上面的伤口,宋元安心中五味杂陈,手上一抖,药粉不小心撒多了,“是谁打的?”
“亡国之人,保全性命已是万幸,这些细微末节之事,殿下不必在意。”
药粉落入他伤口时,宋元安明显感觉到他的肌肉紧绷,便道:“你如果疼,可以喊出来,不需要忍着。”
连书晏笑了一声,“殿下,更痛苦的事情我都经历过,这点伤算不得什么。”
宋元安抿了抿唇,“背后有伤,为什么不早些和我说?伤得有点严重,我现在只是替你简单处理一下,明天得叫御医来看看,今天夜深了,先休息吧。”
屋内点着助眠安神的香,方才宋元安喝的药也有定神的作用,加上庆功宴累了一晚上,她已经有些困乏了。
现在,安神香和药效一齐上来了,宋元安打了个哈欠,帮连书晏上药以后,她的困意汹涌,“今日你先睡榻上,被褥在这,还有别的事情,明日再说,总之,先睡吧。”
宋元安的眼皮子打架,已经有些难以支撑。
她嘱咐完连书晏,转身就爬上了自己的床,拉起被子闭上眼睛,没过多久就睡熟了。
烛火灯光照亮屋子,连书晏在软榻前站了片刻,掀开床帘,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。
宋元安睡眠深,没有任何知觉,任由人隔着棉被将她拥入怀中。
连书晏嗅着宋元安的发香,眼中闪着泪光,低声喃喃道:“元安,我终于又找到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