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别怕,”褚容心急如焚,却还得故作镇定,安慰道:“若真是山贼,那不外乎就是为了钱财,必不会伤我们性命。”
马车急速颠簸,像是撞到了什么,猛地停顿下来。
鹦歌爬起来,想推窗探看,褚容将她一把按回怀里,呵斥道:“不许乱动。”
她性子温柔,待孩子向来耐心,这会儿陡然严厉起来,吓了鹦歌一跳。
角声越来越急,似在耳畔炸响。
褚容本能得捂住了鹦歌的耳朵,以至于自己的耳膜几乎要被震破。
上回经过缮阳地,他们的人马损失过半。为补充人手,他在马邑停留了将近半月,重金雇佣了一批镖师、刀客等。
李柏年说过,入关之前会有一场恶战,没想到会这么快。
褚容知道这些,所以外边喊杀声响起时,她虽然害怕,却不至于乱了分寸。若她是个男人就好了,这种时候便可以跳下车,趁乱抢一匹好马,举着刀剑去迎敌。
她看不到外边,但能通过声音想象到混战的情景。
金铁交击声越来越近,惨叫和尖啸近在咫尺,远远听到有人高呼:“保护夫人……”
箭矢破空而来,嗖嗖嗖钉在车厢外,母女俩惊声尖叫,绝望之下本能地伏倒在坐榻上。
“阿父会来救我们吧?”鹦歌抽噎着问。
“会!”褚容斩钉截铁道,但她心里却有些动摇。
丧妻丧子对李柏年而言犹如家常便饭,紧要关头,他真的会拼命来救她们母女吗?唯一该庆幸的,是另一个孩子和医官们在一起。
车身猛地一震,褚容听到护卫怒吼道:“何方宵小?停下、快停下……”
马车竟然动了,她惊疑之下竟忘了恐惧,哆嗦着手将车窗掀开了一条缝,只一眼便‘嘭’一声合上,捂着胸口直喘粗气。
“阿母?”鹦歌惶恐道:“怎么回事?”
外边尸横遍野,血光飞溅,黑压压尽是混战的人影。
她摸了摸女儿的头,没有做声,一手扶着车壁稳住身形,另一只手再次掀开窗板,透过一指宽的缝隙朝外张望。
一个雄鹰般矫健的少年,乌衣玄裳,挥舞着双刀奋力砍杀,将抢到车旁的人尽数斩于马下。
夕阳如血,映得雪地一片殷红。
少年的面庞却泛着铁一般的冷光,下一个侧首,褚容才看清他上半张脸覆在一片轻巧的面具下。
别人都是驭马冲锋,黑衣少年却似与□□那匹雪鬃青骢马心意相通。
褚容注意到他没有配马镫,是为了行动自如吧?
贺兰曜从小喜欢驯服烈马,除非射猎,一般很少配马镫。
褚容几乎立刻想到了他,可贺兰曜粗犷奔放,十五岁时已生得高大威猛,如今过了六年,只可能更伟岸。
而这少年虽也勇猛彪悍,却精瘦单薄许多,像一只敏捷优雅又华美的豹子。
车身又是一阵颠簸,磕磕绊绊上了旁边的斜坡,褚容歪倒在角落,头晕目眩,心跳如狂。
鹦歌早就两眼发直,面无人色。
追兵越来越少,褚容听清了赶车的吆喝声,那嗓音清澈明快,分明是女子。
一时间福至心生,她眼前陡得大亮,搂住女儿喜极而泣,哽咽道:“是燕燕阿姊,她来救我们了。”
鹦歌十四岁,娉婷袅娜,比燕然离家时要大得多,可她由里到外都是个孩子,猛地听到姊姊之名,竟露出几分呆相,茫然道:“阿父不是说,燕燕阿姊被狼吃了吗?”
不知道是不是天意,当年变故发生时燕然外出打猎,堪堪躲过一劫。可八岁的鹦歌和六岁的元龟却是亲历者,两个孩子眼见使节亲临,父亲抖如筛糠,领着一家大小在中庭跪迎。
后来官兵把持了府中门户,再后来落云轩失火,烟气直冲九霄。
府中上下奔忙,拼命救火,连水池都舀干了,可落云轩连同两边楼阁还是烧成了废墟。听说阿兄和阿姊们没来得及逃出,三人齐齐遇难。
那天以后,阖府便蒙上了一层阴影。鹦歌和元龟一直躲在父亲的书房,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。他们什么也不懂,却又好像什么都懂了。
终于得以出门时,鹦歌看到干涸的池底满是翻着肚皮的锦鲤。烈日高悬,污泥中散发出阵阵腥臭,是死亡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