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值隆冬,京城夜里下了场厚雪,待到翌日卯时,方才将将停止。
天色暗沉孤冷,有人天明惊醒,听见了不远处谢府传来的动静。
他唤来小厮问道:“谢府发生了何事?”
往日里,谢府门可罗雀,来往最多的是提着药箱的大夫,而今日,依稀可以听见谢府里低低的交谈声。
小厮眼神游离,似是有难言之隐。但见到大人温和的神情逐渐冷却,终是道:“谢家的大公子昨晚……辞世了。”
柳元之一愣,垂下眼皮,眉目温柔而疏冷。
隔着厚厚的床幔,小厮只听见大人道:“也好,卧榻多年,算是得了解脱。”
小厮想到大人书房里的佩剑,不禁打了个寒颤。
谢府后院。
青竹将一件素色斗篷披到程时茶身上,她眼含忧虑,眉头不展,“昨日姑爷……往后夫人该如何在府上立足?”
她家小姐最是命苦,幼时不得侯爷与侯夫人的重视,及笄不过几年,为了报恩,被侯爷匆匆嫁给了京城谢家病弱的大公子。
提到谢家,谁不称一声簪缨世家,可如今谢家早已败落,要她说,这谢家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。
雪上加霜的是,小姐嫁进谢家不到一年,谢大公子就病逝了。
如今能撑起门楣的,只剩下在边境参军的谢二公子。
还不知谢二公子秉性如何,青竹发愁地想着。
小姐未有孩子傍身,这往后的日子,还不得受尽忽视与欺负。
“或许不会一辈子留在谢府。”程时茶手里揣着紫铜手炉,脚踩冰雪,缓缓走向灵堂。
青竹惊讶,快步跟在程时茶身后,只当她是伤心过度。
青竹视线扫到游廊里满地的冰雪,忿忿不平,“这院里的丫鬟奴才可真懒,一晚的功夫就变了脸。”
往日里姑爷还在时,对小姐颇为看重,病得厉害了还不忘敲打管家,好让小姐顺利接管谢府。
如今姑爷这一去,府上的豺狼毫不犹豫露出了真面目。
程时茶面色平静,她不紧不慢穿过数道长廊,走到了灵堂前。
刚想踏进,却被拦住了路。
管家先是得体地对程时茶行了一礼,随后强势道:“附近人多眼杂,外男出入,还望夫人谅解,先回后院吧。”
这一回,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了。
青竹生气道:“姑爷往日待你不薄,你就是这般对待夫人的?”
管家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心虚,随后挺起腰板理直气壮道:“正因为受过大公子的恩,小的才要更好为主家做事。”
他眼神精明,语气逼人,“夫人,还请回吧,小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府啊。”
这谢夫人嫁进谢家半年来,他还未曾与其打过交道就被发配到庄下,如今大公子死了,长老念及府上无人做主,就把他带了回来。
他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。
一介妇人罢了,还不是任他搓圆捏扁。
此时系统快要气死了,它在意识海里一跳一跳的,对程时茶说道:“宿主,快给他个教训!”
程时茶叹息,她抬眼道:“确定不让开?”
管家站着不动,气定神闲,周围的忙碌的仆从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。
程时茶的回应关乎着他们日后的抉择。
刚死了丈夫的女人有些厌烦,她抽出挂在腰间的剑,因为宽大厚实斗篷的遮挡,无人发现那柄剑的存在。
剑芒出鞘,寒风吹过,管家回神,就见脖子上横着柄利剑,锋芒毕露。
颈间有湿热的液体流下,极寒的隆冬里,他硬是出了层冷汗。
哆嗦着唇,管家想后退,可双腿僵直,不能挪动半步。
好在夫人没有要了他的命,只是放下剑,一双凤眼扫了过来。
他立马扇了自己几巴掌,脆声响起,显然下了狠手,他脸皮抖动,语气讨好道:“是我太古板了,夫人想如何便如何。”
程时茶走进灵堂,拿起旁边的纸钱,给刚病死的丈夫烧了几张纸,等管家冻得瑟瑟发抖,方才道:“先下去吧。”
管家如蒙大赫,在青竹怒视的目光下慌忙跑出了院子。
正在“忙碌”的丫鬟小厮们见此熄了心思,低头老实干活,这般说不出口的心思升起得快,见到程时茶的剑时也消失得很快。
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,唯有屋檐下冰柱掉落在地的声音。
程时茶将佩剑放置一旁,那剑通体洁白,线条锋利,刻着花纹的剑鞘上只缀了块小巧的玉佩。
谢大公子病死前曾有预感,他瘦得脱了相,往日温润如玉的形象荡然无存。
隔着帘子,他大而亮的眼睛布满了疯狂,他向程时茶提了个建议,说是要把自己的指骨磨成粉,镶进程时茶的佩剑里,好让她日日把玩。
他受不了死之后程时茶另觅新欢的场景,但又不愿她无人照料,于是想了这么个“好主意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