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忧愁的一叹,也是叹息。
想想这小儿这么些年,着实不易。他被放在民间教养,中途亡故的概率比那些养在宫中的皇子要大得多,皇帝早料到这一点,为防止有此可能,在宫中一直着力培养其他皇子,等着随时能够接他的太子之位。
现在朝中,三皇子和五皇子已经崭露头角,渐渐势大,两个人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,太子又始终久不露面,他们早对这个东宫之位虎视眈眈。那边两个哥哥在朝中拉帮结派,各自经营起了自己的党羽,而佟暄远在民间,不居庙堂,又要掩藏身份,根本无法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。
且不说有朝中有多少人想他死,就算他弱冠之年能够平安回宫,可他朝中无人可用,无所依傍,也依旧是寸步难行。
他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,都将格外艰难。一个不小心,便是深渊危崖,万劫不复。
“煊儿,不要灰心。”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可以倚仗的,便是这个与他最为亲近的三叔。
“帝王之家,向来如此,父子之情敌不过成王败寇。你千万莫要丧气,皇兄对你依旧是最寄寓厚望的,你务必要向他证明,你就是东宫之主的不二人选。”
佟暄将头转过来,对上他鼓励的眼神。
“我知道。”他说话轻,却也很稳,无形中有着安定乾坤的气势。“今年的乡贡即将开考,我定会摘个头名,献予父皇。”
“好!”宣王一拍桌,终于一扫方才的阴霾,朗声大笑,“我孩儿有志气,叔相信你!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,能帮我一定帮。”
“多谢三叔。”
宣王乐呵呵笑,看着面前这个一表人才的侄儿,小小年纪却有着君王的沉稳气度,又如此聪颖过人,是个能干大事的。他相信,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有错。
“哦,对了。”他想起个重要的事儿来,从脚边搬上一个书箧,拍拍里面的卷轴,神秘兮兮道:“这个,也是皇兄特地嘱咐的,拿来给你挑挑。”
佟暄蹙眉,拿出其中一个卷轴,展开,立马呆住了。
那上面画着一位姑娘,绾一个云鬟髻,鬓发如云,珠钗琳琅,工笔细细描摹她的朱唇黛眉,巧笑倩兮,温婉娴雅,一看就是个端庄大方的闺阁小姐。
很快,他便明白过来父皇的意思。
“皇兄的意思是,你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,但是现在既还不能回宫,又不可能在民间随便找个什么粗俗女子,便寻了几个京城贵女给你相看。你好好瞧瞧,若是看中了哪个就同我说,皇兄那边立马给你指婚,待你回京后便可马上成婚。”
佟暄没说话,将卷轴又细细卷回去,丢回书箧里,剩下的那几沓也不看了,“模样不重要,三叔只需告诉我,这里面的姑娘是否有清河卢氏、临汾崔氏、南鄞郑氏女,或是韩彬将军之女、王璎首辅孙女。”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世家大臣,将宣王都听懵了。
“若是没有,便也没有相看的必要了。”
宣王听他说完,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。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,这小子刚刚提到的,或是绵延几世、关系深厚的世家大族,或是目下煊赫一时、权势滔天的天子重臣。任何一个,都是可以在朝中为他提供莫大助力的绝佳联姻对象。
“你小子,会选人啊。”看来他对京中的动向,颇为了解。
他淡淡勾唇,语气却是难掩隐忧:“我在朝中本就没有势力,回宫后一切都要从无开始,婚姻,是可以帮助我快速建立关系的最佳途径,当然务必要好好利用。”哪怕对方是个丑八怪,只要家族对他帮助最大,他也能够闭着眼睛,照娶不误。
宣王对他越发有了信心,兴致勃勃地抽出一卷画轴,眉飞色舞递过去,“这个,临汾崔氏的长房嫡次女,在京都很有才名的,多少膏粱子弟的梦中情人呢,你好好看看,啊。”
佟暄接过卷轴,面上并无任何旖旎之色,“谢三叔。”
宣王重重拍了拍他肩,“记住,你叫李煊,天子血脉,当朝太子,这一点,谁也改变不了。”
*
日暮,斜阳西山落,琅岳书院一片静谧。
宣王轰轰烈烈地来,又大张旗鼓地走,白日里的喧阗已过,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,琅岳书院比之往常,竟是更显寂然。
方恺夜里看书看饿了,摸去厨房找东西吃,路过学堂时,竟发现里面还亮着一豆油灯。
他走进去一看,果然又是他。
“佟暄,这么晚了还没走?”
他正在收拾用具,听见方恺的声音,头也不抬道:“有点功课没做完,马上走了。”
他今日功课完成得慢,白日里见了下三叔,日暮后又被夫子叫去。袁弘佐见着他哆哆嗦嗦地,啪地一下跪在面前,一阵扣头行礼,完了后就开始给他开小灶。哎,以后要学的内容又要增多了。
“这么晚了,山路不好走,不如你今晚就在这儿歇下,同我挤一挤。”
“多谢方兄关心,我没事,一个人走走也挺好,正好散散心。”
“也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