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那些盘算的心思,摆在脑子里的账本,和复杂的人际关系都在这一刻短暂的变成了模糊的,虚空的一片,他的脑子有片刻的放空,直到马车外的人喊出来那么一句,将他骤然惊醒。“大人!公主发动了,即将要生了!”
就这么一声喊,将裴琨玉喊的肝胆俱颤。
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处在一辆失控的马车上,他的一切仿佛都不受自己的控制,像是要飘的飞起来,飞起来,飞到最高最高的天上去,躺到云端上,又像是要坠下去,坠下去,坠到河水里,急速的飞坠之间,他只觉得一阵失重眩晕感铺面而来,让他的后背都浮出一层虚汗来。
“大人?”马车外的人急急地唤他。
裴琨玉闭上眼,过了两息后才回道:“快,带我回去。’他得快点回去。
这辆马车便又急匆匆的从路途间赶回去,将漫天的风雪甩在后头,一路急急忙忙,奔向裴府。
裴琨玉从不曾觉得回府的路这么长。
外头的雪这么冷,天上的日头这么高,风那么狂,吹起他的袖袍。他从马车上走下来,之前走过千百遍的台阶和地砖一下子就变得不认识了,他一步一步往里面走,感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血肉上,他的骨头发出奇异的嗡鸣,他的步伐走的僵硬迟缓,身上的每一个物件都不再听他的话。他就这样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孟韶欢所住的东厢房的门前。厢房内栽种了腊梅,一到了冬日,腊梅便盈盈的开,明黄色的花蕊与雪混成一道美丽的窗景,寻常时候这窗户都是开着的,唯有今日关了。他知道,是孕妇生产,不能见凉风。
他想要走进去,但是却迟迟不敢,心头生出来了莫名的畏惧,害怕的不敢看,不敢听,原本运筹帷幄的裴大人突然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行的胆小鬼,他踟蹰的走到厢房门前,正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尖叫的时候,竟是双腿一软,便往地上去跌。一旁的小厮匆忙扶着他,听着他脸色苍白的问:“大夫呢?"“都在里面呢。”小厮连声回道:“请来的御医,知名的稳婆,妙手回春的药娘,全都请来了,光是老参就在院里堆了十来支,大人放心,夫人一定没事。宫里的御医是极有本事的,能叫人起死回生,稳婆更是能正胎推骨,药娘更厉害,说是会用祖传的针灸手艺,能将沾了麻醉沸的针刺进穴道里去,到时候,生孩子都不似旁人那般疼。这么多准备,小厮一一说来,都觉得十拿九稳,这些好东西,寻常人得了一个,都能平平安安的生个孩儿,公主得了这么多,定然无碍。但裴琨玉如何放心的下?旁人再怎么说,他都放心不下,因这里面躺的是他的妻,又不是旁人的妻!
他借着小厮的手,堪堪站直了身子。
孟韶欢生产的时辰算是短的,一共也就用了两三个时辰,便生下了个孩儿,厢房中传来孩儿哭声的时候,裴琨玉身上都是冷汗津津。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。
稳婆喜滋滋的抱着个孩儿出来,那张红彤彤的嘴一张一合,不知道在说些什么,他的耳朵一阵"嗡嗡嗡”的响,什么都听不清。
他只看到稳婆怀里的孩子,白乎乎的脸,五官堆积在一起,嘴巴哇哇的张着,极有力的在哭。
“恭喜大人!”稳婆喊:“喜得千金呀!’
他木在原地,半晌,才伸出手去抱。
他苍白着脸,看样子随时要晕了,稳婆都不敢给他,怕一不小心摔到了地上,但裴琨玉的手很稳,他抱着孩子往厢房内走,走了两步又被丫鬟拦下,说是孟韶欢还在清理善后,他便愣在原地,站了片刻后,又被人劝说外头冷,让他回了屋里。他又混混沌沌的回屋里。
孩儿的厢房是早就备下了的,奶娘也都筹备就位,偏这位亲爹不肯松手,旁人也只能跟着一一别的人当爹,都是喜气洋洋大摆宴席的,偏裴大人当爹,魂儿都要吓飞了。等孟韶欢里头收拾好了,裴琨玉才回过神来,抱着孩子去了厢房里。孩子已经不哭了,正闭着眼睛缩在襁褓中,那样小,那样轻,那样乖。这样一团柔软,是他们的血脉。
厢房里空无一人,孟韶欢还在床榻间昏睡,裴琨玉抱着已经安静下来的孩子,走到床榻间,缓缓坐下。
冬日的厢房中地龙烧的很热,他坐在一片温暖中,低下头,将孩子放在孟韶欢的身侧,自己也躺到了孟韶欢的身侧。
孟韶欢还没醒,他也睡不着,就眼巴巴的看着头顶的帷帐。他...他好像,突然间有了新的人生。
他的女儿,他的妻子,不一样的人生的味道。他们会一起养育她,他们的女儿会有很长很长,很好很好的一生。他们的女儿...就叫清云,清辉辉而洁白,高悬日月。他转过身,伸长臂膀,抱住了还对一切都并不知晓的清云,又揽住了还在昏睡中的妻子。上天怜他,愿海清河晏,天下太平,愿他们长命百岁,永不分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