晌午过了,太阳往南边的阶檐挪去。剩下的日光被格子窗整整齐齐地切割,再晒进屋里,只化作几道东歪西倒的消瘦的影儿,没有一点该有的温度。
壁龛里的圆觉菩萨玉身像窄眉细眼,眼睛低垂,嘴角冻着一抹不会融化的微笑。
万夫人用同样的细眼睨着秦妙辞,只不过她的眼睛黑沉沉的,没有生气。此刻被光一照,黑瞳仁里揉进细碎的金,像条竖起金瞳的黑纹蟒。
万夫人盘着青釉瓷佛珠串,骨碌骨碌捻个不停。
屋里萦绕的檀香也跟这佛珠串一样,濛濛地飘着,不见停。
妙辞被檀香熏得脑袋发懵,颧骨发烫,渐渐跪不住了。那对细得仿佛一掰即断的手腕也在发抖,带动手里端的夹瓷盏横七竖八地摇晃,时而往东晃,时而往西晃,终于承受不住,开始往地砖上滴烛泪。
一滴,两滴……
直到烛泪滴干,夹瓷盏里的烛苗彻底灭了,佛珠串才不情不愿地捻停。
“那头的桕烛灭了一盏,你去点上。”
放过佛珠串,万夫人挑来把折扇,“嗖”地甩开。
万夫人使唤人,使唤得流畅自然,连眼皮都不肯抬。
她举起折扇,瞧着是将折扇搭在眼前欣赏,其实是透过扇罅,窥察扶膝起身的妙辞。
这道纤瘦的身影,知道跟前这位长辈不喜艳丽的色彩,因此翻箱倒柜,总算踅摸出一件淡雅的蟹壳青外衫,囫囵披到身上,也不管合身不合身。
外衫将妙辞裹在里头,显得她胸脯子以下都在空空荡荡地晃着,像是被衣裳淹没,可偏又衬出一种天然的水秀。
万夫人摩挲着扇柄,脆生的扇面碰上她隆起的颧骨,两个硬头相碰,磕托磕托响。
“这类螺钿为柄,红罗为面的折扇,整个汴陵城拢共两把,一把在大内,另一把由你兄长赠予你。谁道你那处的女使有个不长进的愚笨种子,箱笼里掉出把稀贵折扇,竟都毫无察觉。若不是嬷嬷及时捡起交予我,那折扇白白丢了,岂不是暴殄天物?”
万夫人明面责骂,心里却窃喜。家里这对兄妹打小就亲近,但凡有个好的就给对方留着。
万夫人没得到过亲情方面的亲近,连带着也不待见兄妹俩亲近。今下好容易挑个错儿,其实折扇丢失事小,席家多的是稀贵物。要紧的是物件丢了,不免显得妹妹是辜负兄长的好意在先。
那厢妙辞扶着软酥酥的膝盖起身,听罢万夫人这话,心里迅速盘算起眼下的情况。
她跟万夫人一贯在前后园分开住。后园里掉把折扇,她尚一头雾水,万夫人却能将前因后果琢磨得一清二楚,仿佛她周围安插了万夫人的无数双眼睛!
“夫人您说的固然有理,我不能说我没个不是,但也请您细详我的理。”
万夫人在故意寻她的晦气,妙辞自有法子对付。边想着怎么把晦气搅浑,边朝刻花莲烛台踱去。
“论起后园里那群年青女使,这个爱摸象牙牌犯懒,那个爱磕瓜子乱吐皮,细细看去,谁都沾点愚笨模样。可论起整个园里当奴才办事的,比这帮女使更愚笨的并不少见。这个嬷嬷是千里眼,那个妈妈是顺风耳,焉知不是这类人‘监守自盗’?”
妙辞道:“再者,后园里小到一品花草,大到几家下人,无一不是兄长亲自择选,用着一直安生。今儿兀突突掉了扇,焉知不是旁人蠹居棊处?”
万夫人心斥妙辞牙尖嘴利,字字讽她在后园安插眼线,自知吃亏,一时并不搭腔。
这头才刚凑近烛台,妙辞颧骨上的红晕就被烫得更熟——
一盏盏桕烛端坐烛台,晃着琳琅的火焰。越是凑近,越是使她热得冒汗。
乌桕烛明蜡不如,桕烛焰光白寒,长焰荧煌,是时下贵胄最稀罕的照明物件。
万夫人屋里的桕烛更是上上品,不舍昼夜地燃烧。
往这摇曳的烛火里一瞥,即刻能感受到灼热的烛苗在朝胸口跌落。
妙辞眉头一拧,说不清是在嫌檀香呛鼻,还是嫌烛火在她眼前烧成了热浪,令她难以忍受。
烛台上面的确灭了盏桕烛。可这盏桕烛,烛芯短歪,本不会燃多长时候。何况面前的烛芯只剩半个指甲大,这点大小,哪里还能够复燃。
妙辞剔掉剩下的小半撮烛芯,忽地发觉自己脊背上爬上一道试探的目光。
万夫人正盯着她,带着一种不经意的倨傲,不觉得她会直言挑明来自长辈的刻意刁难。
妙辞折过身,见万夫人已将折扇阖紧,拿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击着椅子扶手,配上夫人略扬的下巴颏,很有审讯的味道。
“桕烛不燃,想是下人一时犯了忘性儿,拿来个残次品滥竽充数。想着我们夫人心广,不爱管底下的事。可夫人您,又不是对谁都有好脾气——”
妙辞拖着意犹未尽的长腔,搬来条杌凳,偎到万夫人身旁。
“夫人真真是位水晶心肝玻璃人儿,在您跟前,我不敢卖弄,只敢说真话。”
万夫人先前被讽